外头寂静一片,偶有森寒的风顺着半开的小窗钻进来,掀了屋里的灯烛凝住的泪,露出光洁的身子,谁还记得哪一滴为哪般,意兴阑珊,都忘干净了。
秭姜埋在他怀里不肯起来,咕咕哝哝的小猫崽离了窝不甘愿。洛央看着乐,也不搭理应下太子教人到花厅相见,索性传了晚膳搁在书房里用上了。
两人你一箸我一勺闹腾着用完过了大半个时辰,易安进来收拾碗筷,道太子府有事,郭邺早早地去了,谢甄亲自送的人。
他嗯了一声,淡淡地开口:“可说了甚?”
易安道:“场面上的话,先头二人倒是在书房外头聊了几句,没大清楚。”
“我晓得了。”
易安看了眼在窗台下逗弄兔子的秭姜又低声道:“太子临去前还道明儿要到公主府下礼,叫大人莫要忘了。”
洛央点头,待他出去后招手唤来了小小的丫头,试探道:“明儿个我要往公主府走一遭。”
“晓得啊,下聘,怎么了?”她满不在乎,抬着头,乌黑水润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心不在焉地回了他一句又往窗台下瞄,许是那只肥胖的兔子都比他来的重要些。他有些愕然,转而不由得气闷。
“没甚的,同你说一声罢了。”他琢磨起来,闷闷的不是滋味。方才说自己个儿斤斤计较,果然的,她的一句话也能掂量上半晌,到底是太过在乎她。真是庸人自扰,索性低着头冷声问:“就没甚的对我说?”
“说什么?”她不解,眨巴了两下眼睛木呆呆地问:“早去早回?”
洛央气,正事没心没肺。俯下身子一口咬上了她的脸颊,齿颊留了美人香,心中这才熨帖了些,道一声自己玩儿吧又匆匆地出屋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蜡烛爆了个花,噼啪脆脆的声音,明明极轻,她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怔了怔,扔了手中捏着的半根萝卜,坐在脚踏上托腮愣神。
洛央不在府里头,红笺就和得了特赦的死囚,欢天喜地感恩戴德,老天爷终于开了眼,请走了阎王爷。走路脚下都带着风,呼呼地一脚迈进了屋子里,赤红剔透的珊瑚珠帘被撞得噼啪作响。砚盏瞪她一眼:“后头有鬼儿撵你不成,再吓着郡主!”
秭姜头也不抬,手里的书翻了个页儿,入眼一个钟林毓秀的窈窕美人,手执纨扇侯在树下,我见犹怜,像极了等着太子的姑娘。她笑:“得了,红笺姑娘这是打哪来?往我这凡尘俗世怒一遭,又要往哪儿去?”
红笺一屁股坐砚盏对面,红着脸满面怒容,“可甭说了,外头大人领着人往公主府去了。奴婢瞧着这阵仗当真是喜庆洋洋得很,披红挂彩,连头带尾六大车,随行的小子丫头几十来号,心里头气也没瞧明白。这不捉了个嬷嬷问了问,哪成想遇着了谢甄。”她喝了一口水匀匀火气,接着道:“还是那副当家主母的架子,说落奴婢背后议论主子,依照府规拉下去重责四十,赶着今儿是个喜庆的日子,掌嘴二十。好在管家替奴婢求了情,这才放了回来。要不然这会子准受罚呢。”
砚盏劝道:“她什么样的人你能不清楚,咱们红姑娘快些消消火,没人敢给你脸子瞧。”
红笺气,扭脸对秭姜道:“搁着府里头也就是谢甄,她当真是欺人太甚。大人亲自送了礼往公主府去,她气不过,却在奴婢面前好一通冷嘲热讽,被休得妾这么大的脾气,也不得想想自己个儿境地。”
砚盏道:“你也晓得,还跟咱们姑娘这儿嚼舌根?得了得了,你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红笺叹一口气:“我哪里想和谢甄计较,不过是气不过大人罢了。你说说,先头同咱们姑娘好,即使拗着旨意也不能忘情;这回倒好,转脸又往公主府去了,你说这都算什么事。”
砚盏推她一把,低声道:“甭说了!不晓得那是权宜之计,不接圣旨,不遵圣意,难不成教大人掉脑袋,郡主伤心?”
红笺不服气,“不说就不说,反正这个坎儿我迈不过去,就瞧不上大人出尔反尔!”
屋子里没人叽叽喳喳地闹腾叙话,安静地诡异。罗汉榻上的翻书声也没了动静,红珊瑚的珠帘碰来撞去,迷蒙了一层水幕。不晓得是否外头没散干净的雾气溜进了屋子,隔了情断了意,收了妖娆敛了妩媚,朦朦胧胧地瞧不分明。
三足羧猊香炉里的香也瞧不着生气,秭姜撂书下了榻,抬手往发上一抹,木簪子躺在手掌心里,落下三千青丝,衬着国色天香的一张脸,满满的傲气。提了裙子往妆奁前一坐,“来,给我梳个妆。”
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不晓得这又是为了哪般。说好了今儿闷在府里头看书,哪都不去的免得心烦,这个时辰梳妆是要做何打算。红笺纳闷,挑了一柄象牙梳细细地梳发,好奇地问:“姑娘这是要作甚,梳个什么样式的?”
她盯着妆奁想了片刻道:“最近宫里头喜好的不是流云髻么,并上玫瑰晶紫磨金步摇。砚盏,去柜子里头瞧瞧,前儿个教你熏的那套绯金暗水云纹的裙子给我拿出来,还有那双平头玛瑙的绣鞋,顺带着挑一条新做的披帛,甭给我找那起子老气横秋的。”她说的兴奋,眼角眉梢都带着薄薄的红晕。
砚盏愣愣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开始往衣柜子那里去。今儿可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进宫面圣也不见着这般上心地装扮,眼下倒好,挑了式样新鲜的裙子,捉摸着梳起妆来。
砚盏并着一个小丫头抱了衣服进来,红笺正从妆奁里挑了十来对耳环,逐一的在秭姜耳边比划,挑来选去瞧着一对掐金镂花的红宝石入了眼,剩下的一股脑扫进了一旁的小匣里搁置起来。
衣拦上架着新做的绯金长裙,小丫头拿了鎏金的香球细细地熏着。砚盏捧了七八条画帛递到她跟前,“郡主,这些子是近几天才做的,您瞧瞧可有趁意的,不然奴婢再去挑几条来?”
她转了脸,一条条拿起来比划,迎着薄薄的阳光,脸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骄矜高贵。眼睛也没闲着,瞥眼瞧了红笺手里的胭脂,直叫换个鲜亮些的来,手里搭着一条水芙蓉的披帛,搁在腕子上试了试才算是合了心意。
几个人伺候着换上了衣裙,踏进了绣鞋,搀扶着往落地的大铜镜跟前站。又换了一对猫眼石的镯子,镜子里的姑娘才满意。秭姜转过身来道:“两个姑娘瞧瞧,我这一身可还走得出府?”
红笺忙不迭点头,木了半晌也不晓得该如何夸赞,只觉得是好看,哪处都妥帖的很,称赞的话憋了一肚子的,到了这个时辰却也得了望洋兴叹的份。看的砚盏憋笑,望着秭姜道:“郡主本就倾国倾城,平日即便素面朝天装扮也比过那起子闺秀;今儿个装扮上了,再好没有。”
“我身边的丫头个顶个儿的都是一张利嘴,我喜欢的紧。”她笑,“得了,时辰也不早了,料想着洛大人的车驾也该到了公主府,今儿是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砚盏,去,把柜子里的头的檀木盒子带上,咱们给公主送礼去!”
红笺一股子兴奋劲儿全没了,“姑娘,咱们当真往公主府去呀?您这是……”
砚盏也劝,“郡主,大人下聘,朝中的官员都在瞧着,您一去岂不是尴尬?”
秭姜笑,行了两步住了脚,“当我去找不自在?没得事,大好的日子哪能虚度,我今儿就是要沾沾洛央和郭妙施的喜庆劲儿,还不快些走?”
得,上了火的姑娘这是要找大人的不快活;她自然是有分寸的,可还不得把他们这些下人唬一跳不是?
华容公主得了佳婿,满意得很,要做民间正经夫妻的礼,教洛央上门下聘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当今圣上爱惜,也着了六部的人往跟前凑凑热闹,一时间门庭若市。郭妙施贴身的邓嬷嬷在门口招待臣工女眷,道着万福说着吉祥话,一抬头就瞧雍容的马车缓缓地行过来。
倒也没摆排场,车后头跟着四个青衣小子,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压着车。她认识,红笺和砚盏,不由得头疼,险险地做一副哭丧脸,这个祖宗怎么来了?公主交待的清楚可千万不能教她进了府门。便招呼了两个有眼力劲儿的小丫头上来迎客,跪在路边行礼,“奴婢不知清河郡主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请郡主恕罪!”
红笺笑,“嬷嬷不必客气,我家主子来给公主贺喜,不便惊动旁人,烦请嬷嬷引路。”
那婆子讪讪地笑了笑,拱着身子等着人下车往里请。哪晓得候了大半晌的功夫也没见动静,倒是红笺皱眉头问:“嬷嬷怎么还不走?”
邓婆子结巴道:“这个……烦请郡主下轿,奴婢有隐情回禀。”
红笺乖戾道:“我家主子有恙在身,不便下车,邓嬷嬷还不头前请好,有事见了殿下再说!”
邓婆子尴尬地笑了两声,硬着头皮道:“……奴婢恕个罪说,这当真不何规矩。论理,公主没有邀请郡主……奴婢也不好做主请郡主进府,要不请郡主往旁的地儿移驾,奴婢征询殿下的意思再……”
帘子微动,里头清清浅浅一个声音传出来,“哟,打头一回听闻还有这等事,我爱去哪处便是去哪处,还有等旁人发话的道理?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