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赤纱宫灯,印着猩红的毡,舀了绚烂的朝霞采了日暮的余晖。秋日里头的萧索古旧全都退散干净,生怕挡了贵人的月老线,回头寻不着郎君,空余恨。
“郡主恕罪,切莫为难奴婢。”邓嬷嬷打定了主意,一个头磕在地上不肯起来,左右不过是溅了点血,没得是秭姜的脸面,自家公主殿下说出去也是个占理儿的。得不着的男人偏生上赶着要,到时候洛大人准不给好脸儿,灰头土脸的丧家之犬罢了。
秭姜冷笑,“哟,嬷嬷倒是个忠心的。今儿是华容的好日子,我这个做妹子的来献礼,旁人能行这八仙人贺喜之事,我怎么就不能赴韩熙载夜宴之乐?避着我哪,可惜得很,我是个放肆的,不识礼数。咱们进府!”
“郡主!”邓嬷嬷又向前挪了两寸地儿,身前就是马蹄,也不避开,言辞恳切道:“郡主且听老奴一言,如今满朝文武都瞧着呢,甭管洛大人之前对郡主许下什么诺言,可终究抵不过圣旨。如今大人和公主情投意合,还望郡主见谅呐……”
“嬷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今儿就是来送礼的,什么情投,什么意合,什么玩意儿?”声音脆泠泠的,满是不屑,哼了一声接茬道:“见谅?见什么谅,我这马认人,专往不顺眼的人身上踩,嬷嬷年事已高……红笺,还不把嬷嬷请开!”
红笺满脸兴奋劲儿,寻着闹事的场子绝不含糊,卷了袖子大步流星从车旁过来,“邓嬷嬷,您老请好呐,慢走不送!”
那婆子倔,梗着脖子满面委屈,捉了红笺的裙裾哭诉,“姑娘,赶紧儿劝劝郡主吧,这么些个大人夫人可都眼睁睁地瞧着呐。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咱们做奴才的不计较,可是公主同郡主是金贵之人,哪能经受起这些……”
“红笺,嬷嬷心慈,把她请上车,一道进府吧!”
“得嘞。”红笺兴致勃勃地一把攥住了邓婆子的衣领子,还没等她叫唤,从袖子里拽了个帕巾子就给塞嘴里了,口中还道:“嬷嬷,甭说我粗鲁,这可是咱们郡主赏下来的帕子,今儿你运气好……”转脸对笑岔气的砚盏道:“还不搭把手,搁在那儿傻笑什么劲儿?”砚盏也不晓得从哪找来根绳子,拴上人往车驾上一放,招呼把式道:“进府!”
车轮骨碌碌地进,闲杂人等避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给祖宗留着。到了正厅跟前,红笺清理了婆子推倒角落里,砚盏扶着秭姜下了车。骄矜的姑娘艳丽繁花托称而来,满当当的贵气,绯金色的衣裙雍容端庄,哪里是来贺喜的。门口站着叙话的大臣女眷,木呆呆地瞧着,估摸着准得出大事。
殷情周到的郑如海如今也没了言语,什么皇恩浩荡,鸾凤和鸣,吉祥话在嘴边滚了三滚全跑偏儿的地,顺着嗓眼溜回了肚子里藏着出不来。口水没咽住,呛着不敢咳,憋红了脸,躲在人后头装聋作哑。
置礼的人高着嗓门喊道:“清河郡主和田白玉送子观音一尊,玉如意一对,鸾凤和鸣洒金屏风一扇。”郭妙施这才从闲话里脱身,满面的娇羞喜庆全换上了煞白的模样,捏紧了身边丫头的手,哆嗦着勾着笑意迎了出来,“姜儿……怎么来了?”
“你与洛央的好日子,我这个做姊妹的怎能不来贺喜?”她提了裙子,一步步往台阶上走,郭妙施撑不住身子,说话都微颤,“多谢,多谢姜儿……先头,听闻你大病未愈……也不敢叨扰,因此没下了帖子……不成想妹妹好了,真是,真是天大的喜事。你能来,真是感激不尽。”
秭姜停了步子,站在门厅正当中,抬脸看了洛央一眼,平静守礼。哼,装模作样!她问:“不必客气,那么,洛大人也是这么以为着?”
洛央躬身行礼,勾着唇角,满满的笑意,春日里和煦的微风,看的郭妙施心惊肉跳,“清河郡主抬爱,微臣自然感激不尽!”
德行!
秭姜瞪他一眼对郭妙施笑道:“华容你自然不必管我,随意寻个下人来伺候便成。”说罢,笼着袖子往屋里头去了。底下有人窃窃私语,红笺和砚盏挪了目光扫过去,便再听不着动静。人群里有惊破了胆子的,埋怨自己管不住嘴,活得不耐烦了!
“这哪里使得……”郭妙施的脸越发的白了,金线飞鹤朝阳的青衣马面裙的华贵清修也掩饰不住她怏怏的模样。秭姜逼她,若是不顺着她意思,倒显得洛央同她真有什么。她扯了她的衣袖,“你不是外人。”几乎用尽了力气才道:“洛大人……烦请你招呼郡主!”
洛央淡然开口,躬身行礼,“微臣遵命!”
待他转身,她却拉住秭姜不放,泪水盈睫,讷讷地低语:“你,所谓何来?”
秭姜停了脚步,转身笑望着她,“多谢款待。”倏尔笑开了眉眼,凑近了道:“你猜呢?自然是来,同你抢人的!”她搭着洛央的手往后厅去了,郭妙施歪了身子,丫头险险地搀住了,纸糊的人经不起风雨。有人围上来客套,脱不了身。
日影横斜,暮降晚风起。偶有成群的鸽子从屋顶上飞过,扑棱棱地满是朝气。
洛央停了脚步,回过身前就把她小小的手攥在了掌心里,如画的眉眼,傲气执拗的神情,丰盈的唇,鲜嫩的脸都收在眼里,心里,满满的欢喜和愉悦经不住偷跑出来。他摸上她的脸颊,她的发,如珠如宝,“怎么来了?”
她却不回答,抬着头望着他执拗道:“我好看么?”
“好看,郡主哪里都生得好看,好看到微臣喜不自禁!”揽住了人贴在胸口,终于圆满了。
“比郭妙施呢?”
她紧追不舍,非要寻一个答案不可。
洛央啼笑皆非,俯身在她额角吻了吻,“自然郡主好看得紧。”转而又笑了,“怎么,费尽心思地装扮起来,就是跑来同她比个高低?”
她伸脚踩他,露出一个鲜活的芍药花,“我才没那闲工夫,你没听方才说么,我,我是来同她抢人的!”
理直气壮,霸道蛮横,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洛央乐不可支,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听见了,可你又是何必呢?”
“何意?”她皱了眉头,仰着头同他理论,“如今我想明白了,总是心底里头还有些怨念,大抵过些日子也就是好了。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瞧着你给旁人下聘,那是未婚的夫妻才能做得事……哎,你不许笑我,我这回可认真了。”她扭扭捏捏地抱住他的腰,枕在他胸口,琢磨了几句才开口,“昨儿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心里生气了,你说好了要在屋子里等着我的,转身到了华容的府里哪成,我不给!”
他笑,抱着人心满意足,总归不是一个人患得患失,“现在想好了?微臣同郡主可隔着十件八桩的事,前些儿还同我喊着老死不相往来,今儿郡主鸿蒙初开,赏识微臣了?”
拿乔?她仰着头,伸手捏住他的耳朵拽,紧着撒娇,“哎呀,我不管不管,喜欢你自然是要同你在一处的,你给旁人下聘我不瞧着准是不成的。先头那些事……唔,我不想同你理论,我现在只想要你一个人。你听我说话呀,笑什么劲儿,甭看我平日里混不吝的,这回说的千真万确,谁劝都不成,今儿就是来耀武扬威的,就是同旁人说道你是我的。”
“姜儿――”他语重心长地劝诫,“如今不是时候,你不怕旁人指摘,不怕名声,也不怕我同你的世仇么?”
“哎呀,你这人,真是……”她急的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倔强着不肯掉下来,坚决道:“不怕,我同你在一处什么都不怕,什么闲话,什么指摘,谁个稀罕?我连你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认了,在乎那些虚妄的何用?我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只想同你守在一处。日后,日后,我们成亲,我还要给你生孩子,生好多的孩子……”情窦初开的姑娘,认了死理,抛却名节家室,搭上一生一世来送他一场豪赌!
他拥紧了人,贴在心头,怎么疼爱似乎都不够,“姜儿,姜儿,我的姑娘,你又何必守着我苦闷,我是个不祥之人,你要想好,想好了,日后的路……那么难,都是受罪!”
“少诓我,你多苦多累都挺过了十来年,怎么我同你一处反倒磨磨唧唧的?本郡主今儿就下了令,你要是敢不同我在一处,我,我我拿鞭子抽你!”
“唔……”他满心的欢喜,却装作得越发得压抑,一副悲戚的模样纠葛道:“既然是郡主下了令,微臣哪敢不从?打今天起,要好好地伺候郡主,鞍前马后,寝下塌上,无一不仔细妥帖……”
她张牙舞爪地来挠他,“登徒子,老色鬼,就晓得你没安好心。我正经的同你说话,你还占我便宜,日后还不定怎么欺负我呢!”
他笑,三春的暖风融进了寒冬,拂开不安分的冷厉,处处情意绵长。捧过她的脸,凑在他耳边呢喃,“那换郡主来欺负微臣吧――”她不明所以,却被他拦腰抱起抵上了一旁檀木国色天香的大插屏,细雕的笔润勾出颤巍巍一朵花,皓洁如月的腕子软软地搭在他肩头,承受不住炽热的吻,浓情的手,此情绵绵,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