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央先一步下了车驾,转过身来伸手扶她。秭姜搭着他提了裙子往地上跳,咋咋呼呼地像个小子。他笑她,伸手在她面颊上捏了一记。她瞪眼,却顺着灯影瞧见了谢甄。
她不预备着躲她,便对上她的视线。谢甄无疑是端庄大气的,生得又明媚。她也望着她,笼着袖子仰着脸落落地打量着她同洛央,纵使不痛快也是恰到好处的笑容,寻不到错处。可就是那一身板正的肃穆教她喜欢不起来,事事规矩,没有趣味的纲常礼教。她不喜她,却也没有和洛央亲昵给她瞧的意思,彼此明了心意,谁也说不上谁,左右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谢甄袅袅娜娜地过来,给洛央行了礼,先开了口,“大人。”又对秭姜道:“晚些时辰说是郡主出府了,妾身以为回太子府了呢,怎么同大人遇上了,路上可还好?”
洛央捏她的手微微使了些力气,秭姜撇嘴,装一副清高的模样同她说话,“乡君说的有趣,我不过是去接大人。如今太平盛世,路上哪里能不好?”
谢甄也笑道:“自然是万事皆好的,妾身不过是忧心大人的伤势。郡主精贵,自然不是伺候的主,劳烦那便不好了。”
秭姜反感同她缠磨,转头瞟了看戏的洛央一眼,“你需要人伺候?”
这种敌意不同于以前,谢甄觉得不妙。秭姜往日里只晓得拿话堵她气她,今日倒好,把洛央也掺进来了。她怕他说些甚的伤心话,抢先开了口,“郡主哪里的话,大人的伤势怎敢劳烦郡主。大人是妾身房中的娇客,自然是妾身伺候大人为好,郡主你说可是?”
当真矫情的可以,生怕谁不晓得洛央同她的关系似的,事事便要搁在嘴上。高傲的益阳乡君,现在可倒好,哪处都忘不了她是洛央的姨娘。女诸葛的巾帼气概,全教府里这些缠杂的小事给磨没了,就剩下鸡零狗碎的一颗妒忌心肠,围着男人成天的打转。女人的气量果真逼仄,成了婚的女人索性也就没了么?
她挑挑眉头道:“你说的对。”
谢甄哽了一哽,原先想说的话全跑没了影。她想着秭姜定然是要同她辩上一二,她才好顺着嘴说,也教洛央瞧瞧她的骄横无礼。可如今剩的她面上无光,讷讷地不晓得如何接口。她打心眼里是厌恶秭姜的,小小的年纪,不谙世事,凭着洛央的权势飞扬跋扈,片点忙都帮不上。眼下更是恶劣到极致,来同她抢郎君,真是不要了脸面。除开洛央有了妻室,他可是她母亲阳宁公主的夫子,她倒好,罔顾人伦纲常,皇家的名声全教她败干净了。
她还不以为意,堂而皇之地同他在车驾里做那般的事情,真是羞死了人。洛央平日里不苟言笑,冷静自持,同她这个妻子在一处也是克己守礼,半点逾越都不曾有过。定是这个小丫头为非作歹,教她颜面扫地。她生在一处妻妾争风吃醋的高门深宅里,瞧惯了这样的戏码,你争我夺,稍不留神便是满盘皆输,倒也添了几分草木皆兵的味道。好在圣旨快要下了,一个尚公主,一个嫁到太子府,成了亲戚难不成还有往来?华容她倒是不担心,眼前的这个才是正经。
洛央也不理会她,只低头对着秭姜道:“路上不就嚷着饥肠辘辘,反倒在这灌冷风,可是吃饱了?”
谢甄闻言,却似恍然大悟,顺着他的话笑道:“若不是大人提醒,妾身当真是忘记了,当成了自家花厅,晚膳备下了。对了,华容殿下候着大人多时了。”
郭妙施站在廊下等着三人往厅子里进,水纹碎花的衣裙,我见犹怜。眼睛红肿着,怕是还没从失了生母的痛苦中拔出来,可这冒失地进府又是为了哪般?
秭姜心烦意乱,这晚膳却又不想再用了。三个女子搁在一处,心里头都是一个人,谁瞧谁不是碍眼的?她想转身走,郭妙施却向她行过来,挡在她和洛央之间,扯了洛央拉着她的那只手呜呜地哭,“姜儿……”
她耐着性子劝,“我都晓得了,舅母她……左右是被章之淮牵连了。她对舅舅的心思,咱们做小辈的都明白着呢。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仔细着身体,节哀顺变。”她犯不着同她没脸面,圣旨未下,谁都当不得真。
她这一哭,耽搁了大半晌。坐在桌边连哄带劝,厨子上来把饭菜倒是热了两回。谢甄接了话,“殿下奉了圣上的旨意,前来探望洛大人的伤势……眼瞧着先皇后的丧期一过,圣上的旨意也便是下了。”她拍了拍华容的手温和道:“切莫如此的悲伤,快要嫁到府里来做新娘子,养好了才是。”
她是存心给她添堵,这话出口,华容也收了哭声,娇娇羞羞地抹眼泪,默默地往对面的洛央那处瞧。秭姜顺着目光瞧过去,他倒是神情平淡,“莫要胡说,公主的清誉微臣担当不起。”
谢甄讷讷,郭妙施白了脸,先是伤痛后是羞恼,又呜呜地哭了出来。泼天的悲伤,女儿家的心事怎么都止不住。秭姜垂着眼睫,挨着个数桌腿上的莲花瓣,一道道的刀痕。
洛央叹了一口气,心里也不是滋味。情字伤人,全落到他身上来了,她不高兴他连带着心忧。捉摸着谢甄的打算,先头这场交易他当真是做错了。虽说是名义上的妾室,但这一场婚配断然不能只他冷静。
郭妙施哭够了,吊了满满的一口气才大着胆子去瞧洛央,细声细气道:“大人……父皇教我来瞧瞧大人的伤势如何,太医,太医可还尽心……父皇言道,不过是做个样子,却是劳烦了洛大人,还望洛大人见谅!大人如今可还好些?”
他点头,“无碍的,多谢圣上同殿下挂怀!”
谢甄斟了茶,接话笑道:“大人,妾身瞧着公主还未进咱们的府邸,这一心呐便是向着大人的。日日夜夜的牵挂着都是大人的伤势,可有好些,太医可还尽心。昨儿没瞧着人,今儿便又是来了,到底不瞧着不能安心。”她笑着打趣郭妙施,“哪里是圣上惦记着,分明是殿下内心里头牵挂。往后呐……”
“谢甄!”洛央撂了杯子,满满当当地茶水从杯子里溅出来。他沉着脸,扫了谢甄一眼,起身对郭妙施行礼,“殿下,殿下同谢甄姐妹情深,自是无可厚非。可她万不该拿殿下的清誉玩笑,圣上旨意未下,当不得真,请殿下恕罪!”
郭妙施呆愣愣地也忘了接话,心内凄苦,半颗痴痴的心游浮的飘萍似的再无着落。他哪里是同她告罪,分明是听不得谢甄的话,怕秭姜委屈。他当她是珍宝,捧在手心里护着养着,半分的挫折都不肯给受。她就是没了亲娘的孤女,什么殿下,高贵的摆设而已。
她凄惶着瞧了瞧洛央,又瞧了瞧低头不语的秭姜。这个便是那人的心头好,说着话都不敢忘记琢磨她的神情,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祸端。她又羞又恼,气洛央,她配了他有甚的不好,堂堂的驸马爷,不比在朝堂上挣扎来的安稳?她又恼恨秭姜,平日里什么姐妹情深,抵不过一个男人罢了。
谢甄却是不敢再言,只是行礼赔罪解围,“是我说错话了,烦请殿下同大人恕罪。”
郭妙施却是难得的坚持,扯了秭姜的手羞答答的笑了,“不碍的,父皇的圣旨自然会下的,大抵是同姜儿的一处吧。咱们将来做了姑嫂也是极好的……”她没瞧见洛央冷了脸,柔柔地接着说道:“若是能同大人结亲再好不过了,母……亲同皇姑母泉下有知自然也是欢喜的。”
秭姜方才也没打算听她们你来我往的把她和洛央的婚事给定下了,这档口郭妙施拉了她热忱地攀亲,倒也不好置身事外。便抬起头道:“哦?原是有这回事么?舅母大丧,虽说是罪人,到底也是华容你的母亲,咱们此时说起这些……我当是怕舅母和母亲怪罪,不提也罢!”
郭妙施也不晓得哪里来的执拗,一改往日的怯懦便是要纠正她的看法,“姜儿还小,自然是不懂这些的,她是我的生母,到底也是罪人……听闻还是洛大人亲自动的手呢,我虽是伤心难过,但也是识大体的。此后断然不能再认这个罪人的。”
“这般么?”秭姜起身掸了掸裙子,“舅母生前最是疼我,怕是你瞧着了,心里也不大稳便,这饭不吃也罢,告辞了。”她甩袖而去,谁愿意同她们周旋。
洛央不动声色,称是换药的时辰也自去了。
满桌子饭谢甄吃的倒是欢畅,对着僵了脸的郭妙施道:“瞧见了,还下不定决心么?你等着什么时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