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直脾气的姑娘,念着一件事往往会忘乎所以,专注地计较。她仰着脸,湿漉漉的眼睛里全是羞涩和彷徨。他牵着她的手搁在胸口,温和地覆着教她知会他的心意,可面上却是犹疑的,“姜儿,我受了伤,每日还要操劳……你瞧瞧,早晚有一日这儿也就听不见声了。”他说的极其认真,满脸凄苦,诉尽了不甘落寞。
秭姜懵懂懂地被他唬住,她咬着唇有些担心,搭在他胸口的手不自觉地就动了两下。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分明有什么情绪死死的压抑着,以为着他哪日真的就为大魏鞠躬尽瘁了。他的身体那么凉,心脉都是微弱的,难不成就这么死了么?她问:“真的么?有一日……你也会死么?”洛央在她面前总是强大到无所不能的,她这些年才能借着他的名头骄横跋扈。她从未想过洛央在这个年纪会蓦然不见了,看着这般虚弱的模样,若是他真的死了……
他低着头看她,目光凄迷,“人都是要死的,我也不例外。何况我比你年长,总是要比你先去……那时候,姜儿,记得时常来瞧瞧我。我是个孤苦的,没人陪着,在下面总会寂寞……”他越说声越低沉,所有的悲愤就闷在胸腔里,发泄不出来。
她低着头,满心的不舍,“洛央……”他的姓名在她心里缠绵,在她唇齿间游荡,惶惶无措。她攥紧了他的衣襟,什么仇什么怨似乎忘干净了,只顾得上心酸。
“嗯。”他应了一声,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慢吞吞地摩挲,“往后我不在了,你也要好生地活着;我护佑不得你,你自己也要小心呢……”鼻尖全是她身上的混着药味的苏合香,润物细无声。
“你……能不能……”她有些茫然,脑子混沌沌的,只觉得恐惧虚无,左右得不着解脱。手不晓得什么时辰被他攥住,一左一右贴上屏风妖娆的银线大丽花,皓洁如月的腕子枕着她扬起的头发,上身被迫使着贴近了他。洛央俯下身子,深情魅惑,一点一点凑近呢喃道:“能不能……什么……告诉我……”
她双唇微微地开合,将要说话,全然被他吞进口中。他顺着她的唇厮磨,片刻地分开却又贴合得更近了些,“说,你是我的……”他不能放过她,自己却沦陷其中。
他织下了一张网,蛊惑她,教她不晓得身在何处,心神往往,都落在他手里。她无法思考,迷惘间顺着他的话张口道:“我是你的……”
他心满意足,赞扬她:“我的姜儿……真乖,真是个听话的乖孩子……教先生亲亲可好?”
她茫然无措,瞧着他深情的眼睛,清俊的脸颊逆着光,被昏暗涂上一层迷离的色彩。黏在他织的那张网上,挣脱不开,只能顺着他的心意点头。明明晓得前头是万丈深渊,是暗不见底的陷阱,她却想着如何飞蛾扑火。
他再也按耐不住,松开她的手将人抱在胸口,小小的人都在他怀里,严丝合缝地藏起来,谁都不给看见。托高了身子放在唇下密密地吻,松松垮垮吊在纤长细颈上的斗篷受不住浓烈的情意,倏然落在地上。她怕,攥紧了他的衣襟,身子却落到了他手里,竖起的荷叶领在他的指间翻转,不大会就露出精巧的弧线来,被一把握住,勾起了细腻的身子。
拆散了发,乱了心神,铜台上的烛火滴了半滴泪,不忍细瞧。屏风上透出暧昧的身影,摇摇曳曳,叠合在一处的绣花寻到了乌黑的发作底称,妖冶万端。迷惘的姑娘寻不着出口,在窒息的湖底轻叹,溢出声来随波荡漾。秋末的风不识情趣,送来了一声重唤,“郡主,该是时候用药了。”
秭姜瞬间清明,看清了眼前的人,瞧见了自己个儿的模样,还听见紊乱的心跳,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她抬头望着他,那人神情落寞,空张着两手寡寡地望着她,他们的爱情连一声唤都经不起。
“洛央,你可真是处心积虑!”她怪他,也怪自己,心智不坚定。
开了门,红笺托着药碗递过来,神情漠然。她接过药木讷地送进了嘴里,已经是冷透了。她不大在意,望着阖上的窗子凄惶。转过身去看,洛央不晓得什么时辰走了,官袍还搭在屏风上,死气沉沉。
自打那日,两个人再没见过面,砚盏说大人时常在院子里瞧着郡主,郡主不晓得罢了。她听了也没甚的反应,如今她是琢磨过来了,她恨他,可也爱他,洛央不过是教她瞧清楚自己的心。但是这有什么用呢,她给自己牢牢地拴上了死结,旁人解不开。
待身上大好了些,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瞧着丫头把太子的贺礼往花厅里搬。红笺给她捶腿劝道:“那日可真是凶险,若不是奴婢早早地敲了门,他还不晓得对郡主做出何等荒唐事情。眼瞧着婚期将近,郡主可万事要当心。”
她想着心事,“当心?人都到了国公府,赶不走,我倒是当的什么心?”
红笺忿忿地道:“横行霸道惯了的,头天来就给了奴婢们下马威,一人十板子,幸好是管家留了情,要不然咱们不晓得怎么伺候郡主。”
“你和他犟什么,连有权有势的官爷都得上赶着巴结他,你倒是有胆子同他作对。”她瞟了红笺一眼,“谁给你撑得腰?”
红笺愣了愣,笑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自然是姑娘撑腰。若不是姑娘在,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想玉钩了。”她掀了毯子从椅子里站起了身,腿脚酸软,差点一脑袋扎进前头的池塘里。红笺手忙脚乱地搀住了她,两个人一道跌在地上,气喘吁吁。阳光好的很,她才瞧见了手边草丛里一绺石榴红的布料。
红笺搀着她起身,将褶了的裙角挨着个儿的翻出来理顺了才道:“姑娘还未大好,怎么就出来了,要是摔伤了可怎么好?”她低着头左瞧右瞧看着无碍才放心,“姑娘有福气,如若不然,殿下准得又心疼了。”
秭姜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料子,搭着她的手往外院走,“玉钩的伤可查验出什么了?”
红笺摇头,“来了两拨仵作,都说是被人放干了血去的。行凶的人手法极快,估摸着是捂住了口鼻,待人晕厥才一刀……”
秭姜点头,“旁的呢,都没发现?”
“没甚的,她房中和身上的东西左右没少,衣衫没破没损,说是未动手,他们也找不出毛病。”她难以理解,犹疑着问道:“姑娘,奴婢不明白,咱们为何不请官府的人,为了国公府的名声,大可以教他们私底下查验,量他们也不敢往外头胡沁。”
秭姜瞧了她一眼笑道:“你到府里晚,里头有些事情不晓得。玉钩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她父亲是跟在我父亲身边的人,掌管着兵符……这事若是传出去,人多口杂,少不得麻烦。如今我只孤身一人,还得保国公府,万不得将父亲珍重之物遗失。”
红笺点头,“奴婢晓得了,这话也不再重提。只是单单依靠着咱们……只怕对玉钩下手的人也不大寻得到。”
“这事不急的,你同砚盏商量着把人好生的葬了,就说是偶染恶疾,甭提旁的半句话。砚盏不是出府置办冬衣去了,左右没回来,你先同我往街上去散散,一身的药味,可真是难受的紧。”
她娇滴滴地使性子,前头的车驾已经备下了,红笺想拦也架不住,只得叹了一声随着去。外头的天气瞧着比府里还要好些,出了府红笺皱着的眉头也活泛开了,离了逼仄的狭隘之处,外头的宽敞地,哪哪儿都瞧着入眼。
秭姜看着她喜滋滋的模样就道,“可得这你下这般的时光,嫁了人哪里能随便的出来。”
红笺不晓得她是不是意有所指,听进了心里头去,讷讷地不知如何是好,面上还不得表现出来,就奉承道:“姑娘说的哪里话,嫁到太子府去也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娘娘,出个府门还不是随意,谁能管束?”
秭姜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说的可不是我呢,嫁到府里去,伺候的人多了,哪处可都有人盯着,出个门指不定带了谁去。”她瞧她变了脸色又笑道:“砚盏说是去哪里,咱们也去瞧瞧。”
还是原先同玉钩来的那家铺子,都是熟客,掌柜的长着一副喜庆的模样,前后张罗着郡主万福,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将话题圆回来,道是砚盏带着丫头半个时辰前走了。
秭姜也不着急,“掌柜的,咱们砚盏姑娘时常要往这来的,千万不可慢待了,有了入眼的要留着,掌柜的你生意兴隆。”
那圆脸掌柜的满脸喜庆,“托郡主的福气,小人记下了。都说郡主是个顶好的主子,待下人和善,连砚盏姑娘都照顾的周全。莫说前头置办下了一等一的石榴鸳鸯裙,连往后的都想到了。”
就听外头有人接话,“可不是的,本王这个外甥女可是个心善的,姜儿,舅舅来此,也不打个招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