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里歌舞笙箫，酒香四溢，入耳的都是男女嬉笑之声。

　　 洛央同郭妙施一道入了门请安，奉酒的太子掸了衣袍迎上来，歌舞罢了，调笑的女子也告辞散去，瞧着不是前头递进宫里的那两个。

　　 乔维庸的话倒也是不假，他们这是被郭协叔侄好生算计了一番。前些日他负伤回府，郭协下了朝就领了姬妾探望盛怒的皇上。郑如海是个投机的，瞧那女子妖媚，进了言，皇上大喜，便留了人在西暖阁，恩康送进宫的悄无声息地被领走了。说起来，这赐婚的旨意也少不得二人的手笔，好生有趣。

　　 既然圣旨已下，只得坦然受之，做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索性十来年他也是装惯了的。他跪在喜垫上，满面温着和善的笑意，平静内敛，是他寻常的模样，谁也瞧不出异常来。可心底满满的都是怨恨，也没个喜庆劲，只是伏地叩首，“微臣洛央，生性愚钝，承蒙陛下错爱赐下锦绣良缘，特来叩谢陛下。”

　　 皇上还未从宿醉里醒悟过来，只觉得这是一桩好事。昨儿新纳的美人和太子都道华容和洛央男才女貌，极为相配，甚妥，便让太子拟了旨意。如今细细一瞧，果然登对。他大喜道：“洛卿家，不日便是真的快婿，何必拘谨。邺儿，还不请洛卿家起身。”

　　 “父皇说的极是。”郭邺如沐春风，虚抬了手请二人起身，“我倒是唤大人一句妹夫，听着也热络。”

　　 洛央心里抵触这桩婚事，不过一个名头也能教他恨之入骨。他不便作态，只得俯首默默地应下。身边的郭妙施一路上来都是绯红了脸颊，羞涩，娇媚，女儿家满满的爱意和喜悦都写在脸上。他只当没瞧见，耳中还是弥散着离府时秭姜的啜泣声，小小的人，蜷成一团，掌心里的温度还没散干净，他却同另一个女子入宫来拜见名义上的泰山。世间绝无再可笑的事情了。

　　 郭妙施倒不以为意，她自幼喜爱洛央，因此心里格外关注了些。他不同于京城世家的王孙，浮躁纨绔，更不是那等愿意被禁锢的人。今日这道旨意宣出，她极是忐忑，传言洛央疼爱秭姜，若是为她抗旨不遵又该如何？好在他领了旨意，心甘情愿随她进宫见了父皇见了兄长，不出几日也便是天下皆知，她这个洛府的夫人名正言顺。

　　 她又有些羞赧，眼角脸颊俱是染透了胭脂，攥着披帛欢喜得不能自已。皇上的慈父之意油然而生，“洛卿家，朕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待她是不同的，你人品贵重，又是华容心坎上的郎君，朕对你二人的婚配甚为满意，日后可要安平喜乐地相守一生。”

　　 郭邺在旁帮衬着附和：“父皇所言甚是，洛大人脾性极好，又是安稳的，皇妹许给这般的郎君，父皇大可安心。”

　　 洛央只得僵着身子，点头称是，做不了主意。

　　 郭妙施瞧不清他的模样，自顾自地飘然着。多年的沉疴旧疾，怕是这一日便就好了，她日后同他在一处，日日瞧着看着，少了那些伤悲的心思，都是甜蜜的时光。

　　 皇上瘫在龙榻上瞧着，了了一桩心事，容颜焕发，连浑浊的眼睛都有了光泽，“洛卿家，朕的这个女儿模样生得周正，性子又柔软，不像她那个死了的……罢了，那档子事由不提。搁在府里又能操持家事，是个守规矩的。虽然说，前些日子你被温贤那个贱人诬陷，姜儿救你，沸沸扬扬也不大是个事；但是，朕仍旧是信你，能对华容一心一意地好。旁的朕不多言，只一条，谢甄这个妾室断然是留不得，妻妾同府成何体统？回府你便休了她。朕赐她一桩体面的婚事，也算是对谢怀登有个交代罢！”

　　 洛央点头应了一句，这样也好。

　　 郭妙施喜上眉梢，洛央果真是爱她的。为了她连多年夫妻的谢甄都要休弃，这样的郎君何处可得？她又觉得于心不忍，做了贤惠的模样来劝，“父皇，儿臣同甄姐姐和睦融洽，同处一府自然也是高兴的，您又何必……”

　　 郭邺接言笑道：“你呀……”兄友弟恭的和蔼，“还没嫁人呢，心思全向着夫家了。父皇这是为了你好，洛大人娶你一个，夫妻敦睦难不成是坏事？你心善，是个纸糊的娇人，不争不抢……那旁人呢？傻丫头！”

　　 郭邺耐着性子地劝慰，言谈里都是这个妹子如何的体贴温婉，是个贤惠的娘子。洛央一句话没听进耳朵里，立在这时常来往的西暖阁，当真是度日如年。

　　 他话锋一转，就提及婚期上来。圣旨上倒是没说日子，他对龙榻上的人揖了揖道：“父皇，前头儿臣方命了钦天监的人算了时辰。这个同下个月也没甚的喜庆日子，倒是眼瞧着入了冬，年事要操办，还有外臣见礼，左不过又要拖到明年了。所以，儿臣私自同钦天监的人定了日子，下月十六百事皆宜，祸患不出，离着今日尚有月余，大吉大利。父皇以为着如何，若是不妥，儿臣再命人估算不迟？

　　 龙榻上的人萎靡，方才存的一点儿精气全都消磨殆尽，虚虚地扬了扬手，约莫着是应下了，回头教人拟到圣旨也便是完满。是与不是哪有那般重要，他有他的美人足矣。

　　 洛央事事应下，心里头却是在翻腾。论理来说，皇室公主的婚配这样瞧着是无比的草率，皇上只顾着贪图享乐，华容是个没主见的，如此一来甚事都要落到郭邺手里，他何时变得如此井然？真叫人侧目！

　　 赐婚也便是罢了，休了谢甄没什么不可以，依着原先的计划事成之后各自婚嫁两不相干，早晚的事情；可提到明面上传出去，他洛央是为了尚公主休了妾，谢怀登是个傲气的人，如此一来……郭邺做的又是何种打算？

　　 这些天来，一改往日混沌的模样，精明干练，似乎以往都是韬光养晦，离开了章家的桎梏，所有的脾性都使了出来，一副要和他论个高低的模样。

　　 那厢郭邺领了命对二人笑道：“我也便是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子，打小瞧着长大的，总归是不能错待的。洛大人政务繁忙，这讲究不起来的事情，我府里好歹还有女眷操持着。寻个日子教她们到大人府中拜访，事无巨细地交代给管事的，大人瞧着可好？”

　　 洛央道一句怎敢劳烦殿下，半推半让地转了话题去，满心地推拒，却是想着若是再叫秭姜瞧着了，他同她当真没有未来了。他在自己的婚事上栽了跟头，切莫教郭邺在姜儿的婚配上钻了空子。这事得好生思量，不能教人牵着鼻子走。

　　 皇上瞧着三人热络地商议婚事，不由得放下心来，有了力气想起郭邺同秭姜，便问道：“邺儿，你这个做兄长置办妹子的大婚，怎么却忘了自己个的？前些日子还同朕提及要娶姜儿，朕瞧着你们年纪小，赶个热闹也是不打紧的。这么着罢，明儿下了旨意到洛府去，该置办的一同置办起来，左不过两份。下月十六，你们二人一同娶亲岂不是好事？”

　　 洛央愣了愣，手脚发凉，怎么都没想到后头还有这桩子事等着。他叫了乔维庸等人抓了紧办手头上的差事，预备着回去同门下的人好生商议，决不可再教一星半点的旨意传到宫外头去，哪里想得到这般急迫？她嫁他娶，难道此后各不相干么？怎么可能？看来所有的事情都要提前了，置之死地，都要看造化。

　　 郭邺对这般提议再欣喜不过了，郭妙施在旁掩着唇笑道皇兄府里如今也要有体面的太子妃了，姜儿晓得了不知道多高兴呢。打小一同长大的三个人同时大婚，再好没有的事情。洛央垂着手站在一边听着，同他无关。

　　 皇上半晌瞧不着美人心痒难耐，打起精神来应付三个人也到了时辰，挥挥手全给撵了出去，西暖阁一时又热闹起来，天上人间。

　　 郭妙施心情极是快活，平日里娇弱的体态如今也显得神采奕奕。羞红着脸上了车驾预备着回宫，却不肯教人赶车，撩着帘子遥遥地朝洛央望过来。

　　 郭邺对洛央笑道：“洛大人不准备送华容一程？”

　　 他笑开，拱手，“多谢殿下提点！”说罢，转身去了。

　　 身后的人扬声道：“我送给洛大人的第一份大礼，大人可还喜欢？”

　　 他顿觉有异，转身去看，郭邺从侧廊下了台阶，缓缓地走远了。

　　 熬到了日暮才散了门客，易安在跟前候着。洛央揉了眉头觉得不安，问道：“今日可还安好？”易安摇头，“府里安静，没传异常，郡主连院门都没出。”

　　 洛央诧异，心下纳闷便驱车回了府。瞧着无异，脚下却是快了些，匆匆地赶往闲步斋，迎面遇上了喜气洋洋的谢甄，领了两个婆子正从里头出来，她诧异：“大人？”

　　 洛央一愣，冷了脸色，“姜儿呢？”

　　 谢甄有了愕然，“一个时辰前，殿下领了恩康来过。说是大人今儿在不烟堂置了宴席请郡主一同过去。怎么，大人没遇上？”

　　 洛央沉声道：“我今儿一直在宫中，哪里有人置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