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疏,晚风冷峻,秭姜抱着个兔子坐在软兜兜的垫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旁的话也不问,只道:“洛央,你眼睛红了,哭了么?”易安坐在车辕上就是一抖,掂量再三还是挪了些许距离,笼着袖子装听不见。
洛央笑,一身的疲惫劲儿全涌了上来。想抱她却又怕一身的血腥沾了她漂亮的裙子,“没的事,里头暗,伤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她瞧着他就是一肚子的火气,白日里头一声不吭把她撵出了坤宁宫,没过一会子说是皇后没了。想问的话全都憋在肚子里沉沉地没个着落,左等右等见不着人,只得找了恩康那个崽子把车赶到这候着,一等就是二三个时辰。听他问便赌气,扭过头盯着羧猊纱帘子瞧,不把他放在眼里,“路过!”
洛央啼笑皆非,瞅着手边放着熟悉的药盒就望着她,“多谢郡主不辞辛劳,路过给臣送药。”
方才的小伎俩就这么堂皇地拆穿了,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气鼓鼓地觑他一眼,恨恨地对手里的兔子道:“小成灰,可莫要学这个坏透了的人,不安好心,教他疼死了才好!”
他听着她嘀嘀咕咕的笑得无奈,眉眼间的暴虐烟消云散,旖旎的羧猊纱紧紧地阖着,狭小的车驾里满满都是她身上的苏合香。心头泛起异样的情愫,将拳头攥了又攥,只暗暗埋怨如今年岁大了,心性越发控制不得。
马车里静悄悄的,秭姜是个耐不住地,往他身边凑,嘴里说着教他疼死罢了,终究是舍不得,搁下兔子伸了手就要扯他衣服。洛央心头大跳,避无可避,只得侧了身子躲她纤细的指尖,“我身上都是血……脏。”
他本就是脏污的人,配不上纯洁如月的姑娘,深埋在心底的那一点卑微栩栩如生。泼辣性子的姑娘可不管这个,一把按住躲躲闪闪的人,三下两下去了外衣,又细细地除了中衣,露出精壮的男子身躯来。
细细思量觉得不妥,她是那街头话本子里的纨绔弟子,洛央便成了被她强的良家姑娘,一个霸道顽劣,一个躲闪委屈。完了完了,一个姑娘家家的这下可算是没了脸面。她执拗,场面却是不能输,心虚道:“你甭瞧我,我我我就是个骄横的,教你脱衣服你不脱,还要我亲自动手……你还笑,笑什么笑!”
小小的腰身半跪在他跟前,银线绣的蔷薇衬着明艳艳的小脸教他晃神,什么卑微,什么脏乱,全都顾不上了,伸了手揽进怀里,这辈子就算是圆满了。
她圈起袖子给他清理伤口,任他抱着。心口是疼的,眼睛发酸,酸的嗓眼哽住说不出话来,却耐不住问:“洛央,你……杀人了?”
他浑身一抖,所有的遐想烟消云散。他是个恶魔,见她之前却牢牢地将恶的不堪的都给锁在刑部的那扇门里,半点不能教她看见。如今她问,他不得不说,沉了声应了一句,害怕。
“没甚的,你杀的肯定都是坏人……留着他们做什么,咱们大魏今年收成不好,养着这起子人不过是糟蹋粮食。”她抹了一把眼泪,撑起身子在他跟前扮鬼脸,小小的一朵娇花,“咱们洛大人事为民除害呢!”再娇滴滴地耍性子,把所有的苦深深地埋起来,不能教他看见,“这是好事,恩康那崽子还不愿随我来,捉他过来打板子!”
他道:“多谢郡主体谅。”哽住了嗓口,苦的发麻,难以下咽。
骄横的姑娘是满满当当自信的人,“那自然是了。瞧你面色不大好呀,远远地看着阴沉沉的脸,吓死人了,易安都躲了个老远。”她撇撇嘴,将盒子里的药取出来道,“就我这个胆大妄为的敢往你身边凑,洛大人的官威可真重。”
满满的嫌弃,老远叹了一声只有生受的份,还递了脸面迎上去,“承蒙郡主不嫌弃。”
秭姜撇嘴,洋洋得意地和他唱反调,“嫌弃嫌弃,真的嫌弃坏了。三十岁的人,毛毛躁躁的总闯祸,还要劳烦我来伺候你。赶明儿把你扔了,看满京城的谁敢捡走你这个傻呆傻呆的人……”
洛央不悦,气恼她随意道出一个扔字,捉了小小的人往胸口揣,俯身在细细嫩嫩的颈下嘬上那么一口,烙下一个浅色的印才稍稍满意了些。看着她在怀里翻腾,张着手在脖子上摸来摸去瞪他,“洛央你个杀千刀的,你在我脖子上做了甚,又痒又疼的……你这人可坏了,坏透了。嫌弃你,再不理你!”
他笑,捏过软软的指放在搁在唇边挨着个地吻,无视她耍性子,暗了眼眸道:“没甚的,叫旁人都晓得你是我的姑娘……”他凑在她耳边低语,“好不好,嗯?”
他是个极好看的人,平日里稳稳当当地都能教人心慌意乱,莫说这么刻意地逗她。她伸手盖住他的眼睛,盖住他的脸,捉襟见肘,可还是羞红了面颊。他望着她心满意足,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紧紧地靠在胸口,感觉她暖暖的鼻息贴上他的皮肤,他抓下小小的手笑得魅惑,“作甚么盖住我的脸,我不好看么?”
完了完了,秭姜觉得自己准不晓得怎么喘气了,心口乱成一团,洛央果然是个坏人!
“你你你,离我远点。”一双眼睛湿漉漉地埋怨好整以暇的罪魁祸首,倔强的脾气蹭蹭地往外头冒,“你走开你走开,不好不好,什么都不好!先头装模作样不同我解释,现在没人搭理你了再同我说话,引诱我。洛央,你个坏心眼的登徒子,我的鞭子呢,抽你!”
他觉得头疼,小小娇娇的姑娘可该怎么哄,“好好好,在宫里是我不对,我好好同你说,解释完了咱们教易安送鞭子进来,成不成?”
她扭脸不理,一口咬在他精壮的胸口上,埋着头笑得眉眼弯弯,舔了蜜糖的小狐狸,娇憨可爱。在他身上扎了根发了芽的小丫头死活不肯挪开一寸,搂着他的腰身一抖一抖地笑,只得了一个字,忍。
“皇上下了旨意,赐死皇后。我生怕吓着你,外人还在瞧着……阿姜儿,你的名声,便是为了我败了一次,我怎么再敢……”他摸着她柔软的发,有些入神,“抱歉,我无能,天下悠悠众口,奈何不得。”
秭姜抬头,“哎呀,咱们总是要在一处的,我喜欢你,倾慕你,这是好事,有什么不能说的。”她撑着头搁在他膝上,“你果然是个老头子,古板的很。这点你就不如我了呀,当着朝臣的面也好,当着天下人的面也罢,我秭姜倾慕你便是倾慕你,就是教旁人晓得,我就是爱你洛央。”她坦坦荡荡,敞开心府满满地接纳他。
他哽了又哽,勉强地道:“我的阿姜儿是个女中豪杰,先生年岁大了,胆子小了。”他不敢说,什么都不敢说,唯一的温暖要牢牢地攥住。他俯下身亲亲她,才得了决心问:“你……还有要同我说的么?”
她瞧了又瞧,咬了牙狠心问出了口:“我今儿在皇后那,她说同你在一处十来年定是冤枉你;可她说,她说……郭协那次,同你有关。洛央你告诉我,同郭协相斗这些年有没有把我牵扯进去?”她害怕,皇后利用她,太子利用她,连嫡亲的舅舅都能做得那般下贱的事……那洛央呢,权倾朝野,难道就不想再进一步?
他心头怦怦乱跳,一个受不住就能跌进地狱里永世不得翻身。他望着她慌乱的眼神,心口骤疼,“那日之前,郭协是同我提及要娶你为妻,我次次回绝。我晓得他不怀好意,怎能教你牵涉其中?可没想到他会在皇后寿宴上下手……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护佑你……阿姜儿……”
“那你同我好呢?想不想要父亲的兵符?”
他伸手摸摸她冰凉的脸颊,笑道:“傻孩子,这不能相提并论,我同你好,是打心眼里爱你,有没有兵符和我们的感情无关。”他环住她哆嗦的身子,小小的一点,可怜,“我想要,自然是想要的。”声音低低的,极温柔,“我是个坏人,心眼全都坏了。我也想要那些,想要权倾天下,想要号令四方……可是姜儿,这两件事是分开的,你是你,兵符是兵符。如果你给我,我自然欢喜的;如果你不给,那我同你一处守护。”
“能信你么?”红红的眼眶,伏在案头的兔子,战战兢兢。
“阿姜儿……你信不信我,当是要自行去分辨的。”他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呵护,“没人做的了主,我也一样。你要确定自己的心意,要不要信我,要不要同我在一处。你都想好,旁人的解释当不得真。”
她低着头嗫嚅,“可是母亲生前不教我嫁给你呢。为什么,你晓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