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燃了一支,帐篷里微微的有了温和的光,将人影拉的极长。
秭姜被唬得呆呆地发愣,眼睛湿漉漉的,一个字也不说。散着头发,只顾着揪着洛央的衣领把脸埋在他怀里,紧紧攀着他肩头的一双手还在哆嗦。
洛央瞧着心疼,又搂得紧了一些,低着头在她发顶上一边吻一边哄,“阿姜儿,乖,先生在这呢,乖。”屋子里被水泡的透了,也没个能落脚的地,他转身往自己的帐篷里走。
安置在床上哄了半晌,她这才微微将他松开一点,老老实实地交出险些割伤人的匕首,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恐惧,眼角还挂着泪,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看,有个风吹草动的就往他怀里钻。洛央心软了化了落在她身上捡拾不起来,“好了好了,乖,别怕,先生在这,一直陪着阿姜儿,哪都不去。”
听了安慰,她木讷地点了点头,扯住他衣袖低着头嗫嚅,嗡嗡地鼻音像只害羞的蜂,“先生,那个真是庞三姑娘的魂魄么?她是不是来找我寻仇的……可真是吓死人了!”
“当然不是,没什么魂魄的,是个人。你瞧,易安把她捉去问话了,马上就能知道她为什么吓唬咱们姜儿,问明缘由先生替你出气好不好,不怕!”
他怕她恐惧,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取了备好的铜盆,费劲地拧干了手巾来给她擦脸。洗出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红通通的鼻尖,懵懂的眼睛,巴掌大的脸落在他掌心里软软嫩嫩。他忍不住,在她脸颊上摩挲盼她能回个神,看她没什么反应又担心起来,“想什么呐,同先生说说?”
也不晓得方才的话听没听进去,不肯罢休,“哦……是个人呢,好端端的来吓我,定是为了庞家三姑娘的事……”
那是他心头梗着的一根刺,拔不掉却仍然恣意地往骨头肉里戳。都不是时候,他坐得近些捧着她的脸,瞧着她的眼睛道:“姜儿,这事怨不得你,是我,都是我的报应,却劳烦你生受着,都是我不好……”
“洛央……”她勉强地出声。
“嗯?”他覆上她贴在心口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
她娇声开口:“前些日子,我教玉钩给你带的话晓得了么?”
小小的人,骄纵跋扈,难得心里还记挂着他。洛央低头笑,满脸愉悦地应道:“晓得了,那起子事你不必管。庞家的家主不清楚来龙去脉,不过是庞妃和那两个嬷嬷碰巧撞见。如今她自愿献出卒子换取自己的恩宠,我当然要回敬她,皇上连日宣了她伴驾,算是两清了。日后如何,端要瞧她的造化。”
“你这么说,今儿这个扮鬼的人就不是庞家派来的……我都吓死了,可劲的扯我的腿和手,冰冷冰冷的,用刀子扎都扎不透……”
“不怕不怕,人被抓起来了。先生陪着你,任谁都不敢再来。”他用被子将人裹成一个团搁在膝头上,越瞧越心疼。
“洛央――”
“嗯。”
“洛央――”
“嗯。”
“洛央……你是最讨厌的人!”
“为何?”反正她犟起来,从来没觉得他好过,这回倒要听听有什么新鲜的说辞。
“有人欺负我,你来的那么慢。是不是又跑到皇后那去了,肯定是的……”
他被她这话问的脑仁疼,小姑娘家家成日里头打听些有的没的,伸手捏她鼻尖,迎来一阵捶打,“你想什么呐,又听谁嚼舌头,那人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就会凶我,老实回答,到底是不是?”
“没有,我审问刺客。出来的时候瞧见了平祥,说了几句话便往你这里来了,我来的晚了,还请郡主恕罪!”
“我哪敢问你的罪。”她瞪眼,活泛过来就开始挑他的刺,“你是皇后身边的红人,我不过是仰你鼻息,哼!”皇后的事由就是个四季常青的松树古柏,回回拿来说事。
洛央觉得好笑,“郡主才是皇后的心头肉,连日不见估摸着少不得宣你伴驾。”
秭姜瞥他一眼,“她不过是瞧着皇上的面子,觉得我还有些用处,能嫁给太子巩固她章家的权势,除此之外还有得什么恩情?舅母和外甥,八竿子打不着,就冲你,她不嫌我我还嫌她呢。在皇后那处同华容玩闹不过比在府里瞧着谢甄舒坦,我是个惫懒的怪人,得不着女诸葛的待见……话说回来,宫里倒是常能瞧着郭协,阴狠毒辣的狼,时时想着怎么吃人,哪都不好。”
“日后我再拨些人去你身边伺候,红笺和玉钩两个丫头太少了,心又粗的和钱眼儿似的。遇着郭协尽量避开,他同我分庭抗礼也不是一两日的,皇上宠幸他不假,动弹不得。”他晾温了一杯水递到她嘴边,细细地喂她。
秭姜闷闷地点头,喝了一口水,唇上水润润地落下一滴掉在他手上,他攥起纳入掌心。
“我哪敢惹他,经过上次的事情再不敢理他半分,利欲熏心的男人连畜生都不如!”她忿忿不平,抬眼瞪他,“我吃了恁大的亏也没瞧着你寻郭协的麻烦,可见皇上信任他断然不是借口。以往在你手里死了的,挂冠的能臣也不在少数,怎么这回偃旗息鼓不作为了呢?”她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瞧他低垂的眼睛,“洛央洛央,你是不是有何事瞒着我呀!”
他勾着唇角无辜道:“我一个郡主口中的乱臣贼子能有什么事瞒着你,本本分分地为官,不辜负皇上的嘱托而已。”
秭姜满脸鄙夷,“我才不信呐,洛大人如此老实巴交,耸人听闻!”
“郡主谬赞。”他随着她胡说八道。
“甭蒙我,不问就是。”秭姜老大不乐意,扳着他的指头一根根的数,“咱们的洛大人啊,心里藏得都是事,这根指头上是国,这根指头上是家,这根呢是皇上,这根……你说是不是皇后?”得,眉眼乖戾,老调重弹,誓不罢休。
洛央啼笑皆非,耐着性子哄她,“不是,十指头上都是郡主,藏着郡主的喜好,藏着郡主的心事,还有记挂郡主的安危。”
秭姜一把甩开他,“骗谁呢?那你说,你成日进出坤宁宫是何意思,甭和我说家国大事,后宫小情。皇后不参政,女人家的鸡毛蒜皮也不用劳烦你。怎么都想不通,你和皇后亲近究竟是为了哪般?一个比你还要年长两岁的贵人,对你言听计从,宠幸有加,洛央大人,我真的很好奇!”
“郡主思虑深重,不利于成长。”
“嗤――”秭姜嫌弃他,“少诓我,我思虑深重不止一两日了,长得也是如花似玉的。虽然没有你好看,但是……你说你一个男人作甚么比女人还要好看,烦人!”方才还道他好看,这会又皱着眉咬着牙嫌弃,吃了酸酸的葡萄厌恶他满口香甜。
“阿姜儿生得极美,最好看――”他伸手拥着她好生地劝,免得在被子拱来拱去翻下了床。连着被她带的在床上歪七扭八,姿仪邋遢。
秭姜娇气,“你一个男人家……哎,怎么被你岔开话题了呢?”她恼,又怪他。“方才同你说的还没记着没,为何同皇后亲近呐?”回回问,次次不答。
洛央装糊涂,“自然是正事,旁的皆无。”
秭姜不信,“就会骗我,心里头九曲十八弯,左右都是怎么算计人。连皇后那样泼辣的妇人对你都极其信任,我哪是你的对手”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残害忠良的活阎罗,闻风丧胆,怪力乱神,自小到大听说的多了去了。
他低头瞧着怀里的人托腮想心事,不由得勾起唇角沉声询问,“先生这么坏的一个人,阿姜儿还愿意同我一起么?”
秭姜抬头看他,莫名其妙,“我一直同你在一起呐,打我小时候人人就说你很坏。不过你是我的先生,又不是旁人的,我觉得你好就成了。”
“一辈子都会这么觉得么?”
“对呀!”
“就是因为我是你先生么?”
“才不是呢,你又不是我正经的夫子。我不过想你一辈子都对我好,所以呐,你不愿意说得事我和你一起守着,你不愿意做的事我帮你做。我是不是很精明?”烛火印来,明亮清澈的眼睛堆满了笑意,干净如水,他觉得讽刺偏过头去。
“小滑头!”一辈子?他没有那个命,无福之人罢了。
外头传来低低的声音唤他,许是易安审问出个所以然来了。
“姜儿,天色不早了,快些安置罢。”他将她从一团被子里捞出来,摆好细细的手小小的脚,又妥帖给盖上被子。
秭姜眨巴着眼睛有些难为情,“你不要走远呐,我其实……还是挺怕的……”
“好,我不走,就在外面,说会话就回,一整晚都陪着你。”
她满意地埋进枕头里拱了两下,酣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