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这话说得好好的,怎么就问到大人头上了。大人与乡君,这事说得也说不得,都道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夫妻之间若真是这般,未免越发得显着冷漠。
红笺清了清嗓子,大着胆子往秭姜跟前凑了凑,低声道:“大人同乡君……这事怎么说呢?说夫妻情深也不大像,说是挚友倒是更为贴切些。您也晓得,乡君果敢智慧,大人寻计纳谋的总是乡君在旁帮衬,大人政务繁忙的时候也是乡君代笔。奴婢觉着大人对待乡君尊重客气,礼遇也是极好的,可是说到夫妻情谊……也不是那么深重。”
秭姜闷着个头好半天不答话,玉钩推了红笺一把,那意思瞧你说得什么话惹着郡主不大高兴了,连大人都敢在背后编排?红笺回瞪她一眼,说得都是正经话,哪有妄言,恼她冤枉她。
秭姜嘀咕道:“可见这年长的夫君也未必都是出自真心才愿意对妻子好。”
“您这话就算说对了。”红笺兴致勃勃地扒拉开玉钩拦她的手,瞧也不瞧接茬说道,“这夫妻能够发自心内同对方相濡以沫一辈子呐,那都是顶好顶好的缘分。老天开眼才恩赐了这么一桩姻缘,可遇不可求,许是祖上积德才得来的。所以,话说回来呀,奴婢倒觉得甭管两个人是因为着什么决定成亲,都要好生珍惜对方,少计较些,愚钝些。这辈子将将就就也就过去了,糊里糊涂也未必不好,难得糊涂嘛。”
秭姜心里憋着一股火,不赞同,“揣着一颗不善的心肠对待妻子,可见这男人也不算是个好东西,居心叵测。原先以为着只是花心些罢了,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坏心眼。”
“您这话说得也不妥。”玉钩劝她,循循善诱,“您日后嫁人是过去享清福的,未来的郎君定会将您捧在手心里疼宠,那些斜的歪的,小的侧的哪敢在您跟前打转。甭说大人不同意,连奴婢们都叫他们有来无回。”说得都是洛府的气度,往前数上几千年也少有这番富贵权势,连个丫鬟都有胆掌管生死。
“说到底只是不敢作为罢了,花花肠子还是有的,莺莺燕燕的哪能少了?男人都是顶坏的东西。”秭姜心里颇不是滋味,瞧着什么都碍眼,拂袖而过,琉璃盏被带在了地上,水润饱满的葡萄满处滚,底座被摔了个芝麻点大的豁口,千两金万贯银打这也就不值钱了。
玉钩朝着红笺甩眼刀子,“瞧你那张嘴,胡言乱语――”
红笺不服,“你说,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玉钩还给她一个怒其不争的眼神,“得了得了,你还委屈上了?去,收拾东西伺候郡主就寝。”
熄了烛火闭了门,秋狩草场上的夜尽了。
洛央从关押刺客的帐篷出来,迎头就遇上了平祥。坤宁宫太监总管的架势搁在哪处都不消停,抱着拂尘器宇轩昂,仰着头在问曹维仟话。一只脚还搭在他身上,也没见着曹维仟生气,跪在地上歪着身子佝偻着背,逐字逐句地回。
平祥瞧见洛央,立刻收了腿往地上一跪就磕头,满脸堆着笑似乎是见了祖上的太爷,出口的都是吉祥话,大人万福大人金安,这辈子的喜庆都被他一口说了个干净。
洛央教他一同往回走。平祥气愤难填,嘴里骂骂咧咧地,“这起子狗崽子当真活得不耐烦了,青天白日的也敢往圣上和娘娘跟前钻。泥堆里生出的脏货,坟地里掐不死的臭鬼。还在洛大人您面前大小声,独独的不识抬举――”他眼珠四处乱看,瞧着洛央沉着脸不发一语,约莫着觉得失了身份,才挽了个兰花枝捏在唇边呵呵地笑了几声,换了个低眉顺眼的腔调接茬唱戏,“咱们洛大人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气度,亲自审问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识好歹的东西!大人,您莫要生气,早晚有那几个崽子好看的,可不能白白地叫那起子人得了逞,以为我大魏的洛大人是什么人!”
洛央缓步而行也不答话,易安随在身后接道,“还能是什么人,是大魏的臣子,陛下的臣子,娘娘的臣子。大人不过是得了陛下的旨意才来审问这起子人,该留该杀也不过是陛下做主,咱们大人奉命行事而已,哪敢在陛下娘娘面前造次,得了话也得头一个教陛下和娘娘知晓,平祥公公,您说可是?”
平祥深知答错了话,腆着脸答应道:“是是是,奴才妄言,只是前头庞妃娘娘差人来问,奴才也是这么回的。可惜的紧,遇上红笺姑娘教她这般给骂回去了,奴才也就是顺着她的话一说――”
易安瞧着前头的人顿了脚步,冷哼了一声,“平祥公公真是个软心肠的,红笺姑娘是清河郡主跟前的人,那是半个主子,她那么一说是抬举大人。咱们是奴才,可不能越了规矩去!”
平祥眼睛一瞪替洛央不平道:“洛大人可不同!”
“没得什么不同。”洛央停了脚步,头也未回,“回去禀告娘娘,这事早晚得有个结果,不必心忧,告辞。”说罢,转身去了。
平祥左右得了个没趣味,僵在当场。回过劲儿来,这是教人嫌弃了?真是,一跺脚望天翻了个白眼道了一句德行,也不晓得老天恁的反应,端着胖乎乎的肚子颠颠地走了。
易安一路紧跟着洛央,步履匆匆,去的却是秭姜的帐篷。
“大人,出了何事?”
“皇上今儿宣了庞妃伴驾,好端端地差人问什么行刺的事情。今儿她那怎么样?”
果不其然,讨不着好又添堵,好容易换来的富贵庞妃没那么傻,终究蹊跷。听着问话易安弓着身子答:“郡主晚上用了膳,同红笺玉钩说了会子话,问了问……”他抬头瞧了洛央一眼,鼓足勇气道:“岁数相差大些的夫妻的婚配,顺带询问您和甄姨娘的事。”
洛央止了脚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易安冷汗涔涔,匆忙跪下,“小人该死,大人恕罪。”
洛央似乎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勾着唇角迈着步子去了。
易安一脑门的雾水,爬起来跟着往前走,接着道:“她二人伺候郡主睡下,红笺出门取水遇着那个小宫女,才出了这档子事。小人一时不察,请大人降罪!”
“若是郡主不测――”
前头的人轻飘飘抛下一句话,易安如同掉进了无底的冰窟,森冷彻骨。
秭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连外头寻常的虫鸣都能乱了她的心神。红笺说得那番话不无道理,她怎么能想着洛央呢?许是晚上他与她亲密些,就起了心思。真是长大了,连先生都敢肖想了,要是教洛央那个古板又保守的坏心眼老头知晓,依照他的脾性,还不定怎么惩治她呢。
越想越烦恼,索性往外头瞧。这处草场树木繁茂,山风呼啸,在密密麻麻的树间穿梭,一阵紧似一阵,哗啦啦的由远到近,好似山鬼的哭嚎。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床底下,从千年的古墓里逃出来,撞到她这处,吱吱呀呀地攀上床来一只雪白的手,尖尖的指甲,涂着鲜红的丹蔻,看不到面孔,径直去捉她的小腿。
秭姜吓得心砰砰乱跳,就躲在嗓子眼后面,一张嘴似乎就能跑出来。她踢开被子翻到了床的另一侧,摸到了小床上的坐起身来的玉钩,压低了嗓子道:“床下头有东西!”
玉钩顾不得穿衣服,将人给扶到了床上拿被子裹住安抚道:“您在这坐着,哪也不要去。奴婢去瞧瞧,许是旁的东西红笺她没放好,您别怕!”说着也觉得不对劲,红笺出去大半个时辰了,也没见着回来。
秭姜咬着唇,手里攥着把小匕首警惕地看着玉钩往她睡的床下找。擦亮了火石点了蜡烛,透过微弱的光看去,床上床下空空如也,半点东西都没有,玉钩回过头方想安慰她,火石啪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秭姜正被一只雪白的手攥住了胳膊死命地往床下扯,她举着匕首往那手上扎,却纹丝不动见不着一丁点的血迹。闷闷的声音从床下传过来,“秭姜……秭姜……是你害死我的……是你……”床下一股股的水往外涌,仿佛回到了皇后做寿那日,大雨瓢泼,电闪雷鸣。
外头山风越刮越紧,穿过半开的窗户,秭姜都变了音,“去……去,去找洛央……去呀……”
门倏然被撞开,幽暗的月色印进来一个俊朗挺拔的身影,天青色的衣袂上下翻飞,发冠上的流苏颤巍巍地摇来荡去。他来了,将她用斗篷裹住包进了怀里,作祟的鬼魅被人拖了出去,去了装腔作势的形,也不过是个年轻气盛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