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理她,伸来细嫩的颈连看都不看一眼,只盯着黑黢黢的草地,目不斜视。
秭姜孤苦无依地抬头半晌到最后也不见那人有何动作,看来真的是生气了。洛央脾气好不假,但前提是有脾气才能论起好与坏,她决定大发善心不和醉酒的人的一般见识,伸手去拽他的耳朵陪着笑脸,“先生先生先生,哎呀,左右都是我的错还不成么?您有大量,饶过我这小女子好不好?要不,日后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你不教我和太子亲近,赶明儿起我就不理他,就理你一个人。”
闻言,他心里一片舒坦,如同幽暗阴森的屋子里遮天蔽日的帘子,倒让一只柔软的手掀开一丝细缝,阳光顺势溜进来,暖洋洋的。他勾起唇角,破了硬壳的冰,带了月光的霜,可就是不让她得逞,沉着脸色问,“你日后听不听我的话?”好大的架子!
她忙不迭地点头,“听听听,怎么不听,甚事都听先生的。你莫要气了,多好看的一个郎君,气坏了真是暴殄天物。”
他这才满意地扭过头来,修长的指从她脸颊流连至颈下,她无比顺从地眯起眼睛笑,倒像是一只被宠爱的猫崽,慢条斯理地享受温软逗趣……秭姜抬头瞧一眼夜色里的洛央,面容古雕华刻,都说摄政洛郎君,公子如玉,举世无双。她也是被勾去了魂魄,一时间楞了神。
他居高临下瞅她,想好了这次触及底线,万不得惯坏她的脾性定要好生说教。可惜出口的话何曾受控制,“我恼这些都是为你好,我看着你长大,哪能教你嫁给太子那般软弱无能之辈,这般岂不是害你?”
秭姜又点头,“是是是,先生都是为了我好。这婚嫁之事都听先生的,我未来的郎君定要如同先生的模样,如同先生的为人,如同先生的品性……”她顺着他的眉他的眼一一地摩挲过去,想到什么似的,皱起眉头骄矜起来,“可是这世上哪有第二个如同先生的人,真讨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无意之语次次乱他心神,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不是办法。他伸手去抱她,“这事不急,快些起来回去,免得红笺玉钩她们寻你不着。”
秭姜正为了自己苦寻不着合适的郎君烦恼,他偏生来招他,就扭脸嫌弃,“不许抱我,一身的酒味,和街头的破皮无赖似的,讨嫌讨嫌!”
洛央低头笑,伸手扯她的耳垂,“方才还要我咬你,现在竟敢嫌弃我,朝令夕改的小坏蛋!”
秭姜凝眉打他,“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方才你还向我吹胡子瞪眼,现在又和颜悦色地说话,论起朝令夕改我哪是你的对手?起开,要是教别人瞧见我和一个醉酒的泼皮在一处,明儿我就得以身殉节!”
“不许胡说,万事有我呢。”
“就因为有你,成天欺负我,同我生气,胆大包天!”
洛央啼笑皆非地将人从地上抱起来赔礼,“是了,都是微臣的不是,冒犯了郡主,郡主是巾帼的英雄,不和我这个小人计较了好不好?”
“哼,再议!”一副官腔,打得正儿八经。
洛央笑,抱着她出了林子,一路往回走。
晚风微凉,骤然安静下来的心思又浮上了涟漪,她揪着他的衣襟小声问,“日后私下见了面,我再也不同太子说话,只是我不明白,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火气,早些年我与他更亲近些,也没见着你不爽利?”
他也不明白,怎的能去告知于她。
“如今你长大了,是个芳华的姑娘家,哪能同成年的男子大庭广众之下……私下里也不许有说有笑,有碍风化。眼下还敢问我,方才的话准时没听进耳朵里。”他只能佯装严厉,理所当然,掩盖心底那处不知所谓的情绪。
得了,踩了这位炙手可热的当权者的尾巴,焦躁不安。
“还有,姜儿姜儿的,谁许他乱叫,监国的太子不晓得分寸!”耳朵被拧了一记,生疼,仍然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古怪的很。他任她在脸上耳上肆虐,接茬教训她,“你只肖记得,日后也莫要同他往来,实在抹不开面虚虚地答一声礼也就罢了。”
秭姜不明所以,望着他躲着阴狠藏着戾气的眼睛也只得长叹一声,“晓得了,晓得了,年岁不大,絮絮叨叨和府里的嬷嬷似的,左一声叮咛右一声嘱咐,没完没了。”她勾着手低着头盘算心思,“前些时候还劝我嫁给太子,这回好,名儿不许叫人也不许见,要是我真的嫁给太子,看你怎么办?”
她寻他软肋割,怎么能轻易放过,目光冷冷地瞥她一眼飞出几把锋利的刀子,“嘴上说听着了,心里可有一分半点的记性?心心念念你的太子殿下,左一句右一句,一个懦弱的惫懒人物也值得你放心上。若是你再敢,我定饶不了他!”他发了狠,抱她的手也用上了力度,她眉头还未皱又泄了劲儿。
“好了,日后我不记还不成么,我谁也不放心上,就我自己这成了罢……你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阴狠阴狠的眼神,孤坟里跑出来的鬼魂似的,幽怨吓人。也就是我,放在旁人早请了道士来捉你,烦人!”她的骄纵乖戾,来去自如,任他万种表情也敢用上一用。
洛央觉得头疼,娇滴滴的姑娘缠磨起来哄不好劝不得还耍性子,勾着火气上来下去逗着玩临了了还得了一顿嫌弃,“我烦人?你个不省心的小丫头。”
她不省心,没人比洛央更不省心的了。
昨儿个她抱着太子送的兔子发了一通邪火,今儿可好,专程教易安送来了一只雪白的兔子,个头比昨天的那个还要小些,活泛地在她脚边跑跳,也不晓得他做得是何打算。
红笺捧着一只流光溢彩的琉璃盏,教玉钩把洗净的鲜果搁在里头。玉钩正专心挑些个头饱满鲜润的葡萄,不防被红笺碰了碰手臂,一颗葡萄顺势就滚到了地上,给掐金的波斯地毯晕开断断续续的水渍。
她瞪她一眼,就瞧着红笺朝着坐在美人靠上秭姜摆了个眼风。瞧过去,秭姜拿着一把草在喂兔子,草吃完了兔子转头去嗅滚到她脚下的葡萄,她仍是保持喂兔子的姿势眨巴着眼睛。
红笺拽着辫子笑:“咱们姑娘今儿魂不守舍的,方才忘了问大人,这可怎么好?”
玉钩白她一眼,“就你事多,你去问大人,看大人不打你板子。”
屋子里的烛火爆了一个花,出神的人幽幽地望过来一眼,唬了两个人一跳。“哎,问你俩个事――”
“您说。”两个人搁下了手里的活计围拢过来。
“你们说……这夫妻,岁数相差的大些……”她觉得问不出口,这话该怎的形容。洛央都说了,当年皇后嫁给皇上也差着好些岁数呢。
红笺接了话,“相差大些也是有的,郡主您要问什么?”
秭姜看着两个人渴求的眼神,突然觉得羞涩起来,清了清嗓子道,“还能有什么……”
红笺和玉钩对视了一眼,半猜半想,踯躅道,“您是不是说婚配呐?这个也是常见的,恕个罪说您父亲鲁国公当年二十七岁迎娶阳宁公主,公主是十三岁的年纪,国公同公主夫妻情深是大魏口耳相传的佳话。奴婢觉得呢,这年长的夫君呐,瞧得事情多了些性子磨砺得更沉稳,对待妻子就不同于那些毛头小子,多有宽容和体贴,夫妻会更加恩爱;还有,他们年岁长,家境也丰厚,人品也瞧得更分明,好与不好一眼就能瞧出来,能够选择的余地就会更大些……”红笺兴高采烈地扳着指头说教,口若悬河,惹来玉钩一顿鄙视。
“得了得了,你个未出阁的小丫头还懂得这些夫妻婚配的道理,叽叽喳喳得也不嫌害臊,赶明儿在京城的茶馆给你寻个地成不?”
红笺觉得自己平生的绝学遭到了别人的质疑很不服气地反驳,“哎,郡主今儿问了,否则我才不说给你听呢,这可是至理名言,受益无穷!”
玉钩嫌弃她,秭姜却一字不落地听进了心里,琢磨了半晌接着问道,“按你这么说,女子寻一个年岁长的夫君都是极好的事情?”
红笺将杌子往前挪了挪,一本正经地道:“这也不全对,年长的夫君对妻子好是不假但也要分人的。五根指头还不一般长呢,何况天底下乌鸦鸦的那么些个人,谁知道哪个好哪个坏。年长的人他也不一定都是正经人呐,好人有对妻子坏的,坏人也有对妻子好的,这个不能一概而论。还是要看缘分吧,即使两个人恩恩爱爱一辈子也不是恁多的烦心事,有的和离有的纳妾,白头偕老的……奴婢瞧着挺不容易。”
秭姜闷闷的不说话,瞧着面前地毯上描金的繁冗花纹低低地问:“那我问你,洛央他……与谢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