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每不归,青阳时暮矣。”
谢松照拿扇子敲他头:“顾明朝,时政学完了?念些酸不拉唧的诗。”
顾明朝白了他一眼,把书放下,自信道:“随便考。”
谢松照嗤笑:“行,没答好就去给我栽竹子。”
顾明朝再给了他一个白眼,让谢松照深觉养孩子太难了。
谢松照指着宫里道:“承德帝败了吗?”
顾明朝伸手折了丫竹枝在地上画起来,嘴里说道:“明面上是败了,但是他登基二十年也不是全无根基。皇后能在宫里控制大局,但却难免有漏网之鱼。那个潘素秋我总觉着有问题。”
谢松照反问:“她是个女子,在家族倾覆之下不就只有楚王可以依靠吗?而且楚王妃还是她姐姐。”
顾明朝不上当:“我以前和潘舟宜有来往,是知道他这个妹妹的,潘家表面是潘夫人做主,其实是这个二小姐当家,就是潘度回到府里也要听她的。有手腕而且治家甚严,她向来看不上楚王,觉得此人心比天高。而且在太和殿时她的反应真的不太对……”
谢松照:“巨大的变化之下只有楚王会施以援手。”
顾明朝:“楚王不会也不可能施以援手,潘家对他没有作用了,我甚至怀疑是承德帝做了局。”
谢松照指着皇宫处道:“我怀疑不是承德帝,但是他插了一手,这一局里只有我们是处在被动的。”
顾明朝皱眉:“上次的粮草案,后来的龟兹求和,到这次金殿谋反,无一不透露出奇怪的味道。承德帝胆小苟且了二十年,怎么突然这么有勇气了?”
谢松照招手让远岫过来:“上次让你查的内应呢?”
远岫羞愧道:“请世子责罚,属下无能,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任何踪迹。”
顾明朝道:“有个人,也许有线索。”
谢松照看着他,顾明朝不敢卖关子,直接道:“钟晚。粮草案里投案的楚馆清倌。”
谢松照看着七零八落的线突然道:“这就对了,楚王就是个送信的,钟晚在宫外收集信息,楚王将消息传进宫,承德帝是被宫里的那个暗子推到幕前的挡箭牌,而潘度……才是外加的。这位高手,把咱们都玩弄了。燕都,乃至周国境内都是他的棋局。”
顾明朝听着他语气平淡,心里慌得突突直跳,平复一下心情后道:“钟晚虽然被流放了,但是他姐姐向玉还在燕都里。”
谢松照半真半假的说:“明朝啊,你看你,要是早些说,咱们也不至于被耍这么久啊。”
归鸿带回了向玉,但是这个女子出乎所有人的,她既不反抗也不顺从。
“见过世子。”礼仪标准的像个世家贵女,声如黄鹂婉转。
谢松照并不看她,只道:“你弟弟帮了我,让边关将士有了饭吃,他虽流放千里之外的桂阳郡,我却不能失信于他。”唤进来婢子道:“初熏,这位向姑娘是咱们侯府的恩人,以后就住在西江月,由你服侍。”
一连着数十日向玉都没有再见过这个世子,钟晚走前再三叮嘱她,楚王不可信,任何东西都不要交出去,都是保命的。她身在教坊司数年,别的看不透,可是人心还是能看得到三分,可是这个人她却实在看不清。
初熏打起帘子进来,笑道:“向姑娘,这里面实在闷,不如我带姑娘去转转。”
向玉道:“妾客居在此,只怕冲撞了贵人。”
初熏拉着她笑道:“姑娘不必拘谨,世子的竹子活了,正高兴,咱们去讨两杯酒喝。”
向玉谨慎道:“恐主母见怪。”
初熏指着她笑得摇头:“哎,姑娘,咱们府里没有主母,都是远岫和归鸿大人在主事。世子随性,竹子好他便高兴,这不,府里都去讨酒吃了。”
向玉半信半疑地跟着她到了望江南,果见里头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这模样倒像是世子娶了妻,想着想着自己都给逗笑了。
初熏抿着嘴笑道:“姑娘,你看世子在亭子里照顾他的竹子。”
向玉曾经听钟晚说过这个世子爷,本以为是做给人看的,没成想竟是真的,不由道:“世子竟是真的爱竹如命啊。”
初熏拉着她过去,在亭子外听到有人在训谢松照,“你再把它薅秃,我就把它埋了。”
初熏捂着嘴笑,远岫斥道:“你倒再一旁笑得花枝乱颤,也不给向姑娘端茶。”
向玉道:“大人,不怪她……”
谢松照道:“请向姑娘进来。”
向玉不敢托大,连忙进去道:“给世子爷请安。”
谢松照道:“向姑娘住得可习惯?”
向玉道:“妾极好的。”
谢松照颔首看着竹子不再说话,顾明朝翻了个白眼过来道:“向姑娘,可还记得我。”
向玉吃了一惊:“顾公子。你……”
顾明朝带着她往竹子边走,体贴道:“不必太忧心,钟兄他是有功的,有世子在,也绝不会叫他太难过。”
向玉含泪点点头,又听顾明朝道:“向姐姐,你千万要记住钟兄他走前说的话。”
送走了向玉,顾明朝一屁股坐在亭子的台阶上,懒懒的道:“唉,这个向玉被钟晚保护的太好了,除了在教坊司那几年,她现在可谓是……返璞归真啊。”
谢松照拨弄着竹枝道:“谁帮她出的教坊司?”
顾明朝苦笑:“楚王。你看,这样一来,这条线就又断了。”
谢松照叹气:“真厉害啊。这一局,我们一直都在原地打转。谁都不知道核心,谁都是弃子。”
顾明朝道:“鬼打墙。”
两人推演了上百遍,一直有种怪怪的感觉,所有事情好像都能说得通了,但却处处都感觉牵强附会,这个感觉在观察了向玉数天之后更加强烈。
赶着春尾巴来的不只有朱夏,还有南国来的使臣。众人被上次的事情整出阴影了,说什么也劝皇帝在后宫好好养伤,一切有太子。不说这个还好,承德帝一听这个,气得当晚伤口崩裂,太医院又是一整人仰马翻。
朔风停在谢松照身边时还叫他吃了一惊,南国使臣刚越过登阕台便看到了一众绯红朝服的文官,一个青雘色劲装的将军勒马在旁,马车里的男子道:“君平,等来日咱们大哥入主中原时,那些臣子也会是这样来迎接咱们,当然……也会比现在恭敬多了。”
娇俏的小姑娘不说话,只默默看着燕都的城墙,厚重的威严感昭示着这里王都的身份,她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公主,对谁主宰天下并不感兴趣,她听从母亲的话,她以后无论嫁给谁都是要相夫教子过一生的,这天下容不下女子做主,她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临下马车了,君平说:“只有你能享受而已,我既嫁来了周国,待战火起时,周国的皇帝就会拿我祭旗。”
男子脸上浮现出恼怒,却在看到林浥尘的露陌刀时挤出个笑来,“林世子,您不是驻守陈留?怎么还来迎接小王呢,小王……”
谢松照淡淡道:“不在其他,但在‘露陌在服,威灵远振’尔。”
英王拱手道:“原来是谢世子,小王眼拙,以为……”
窦思源一挥袖子道:“南国使臣莫不是阁下?”
英王理了理衣襟正色颔首道:“正是。”
谢松照和窦思源俩人一侧身,道:“请。”
英王道:“小王何时见周国陛下?”
谢松照道:“明日。”
众位肱骨大臣商议了整整一日,才定下明日的章程。承德帝遇刺事件不是秘密,当日的各国使臣皆是有目共睹,这个当头,承德帝还是要作为一个吉祥物出现的,但是怎么出现,出现之后做什么才是重点,各位大臣们愁得脸上褶子都多了两条。
拟了一道又一道的章程,直说得众人口干舌燥,腹内空空方才一致通过。
太子刚收拾完御案上的折子,承德帝突然开口,他声音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代序,你真的相信谢松照吗?”
太子侧头看着他,倏尔笑了:“父皇,你不相信他是因为你觉得他将来是乱臣贼子,可儿臣偏要他将来扬名立万,做个彪炳史册的使臣。要他心里只有国!”
承德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君授权柄以他人,必会成笼中囚徒!”
太子看着他道:“你们都只知道朝堂之上要制衡,可是为君者,怎能只会这个?要知人善任,放权与人,若是那人不为我所用……则重金予之,而后,杀之。”
承德帝摇摇晃晃的起身,发现自己实在动不了又坐下,他说:“果然是储君啊。”
南郡。
今夜的太守府明亮如斯,秦太守趁夜接待了逃亡的楚王。
席间秦太守哭得老泪纵横,拉着楚王的衣角道:“殿下,可怜我那妹子,十六岁入宫,到今我都没见过她,却和我侄女……被老皇帝拿来陷害殿下!殿下!我秦综愿誓死追随殿下!只求殿下为我妹子报仇!”
楚王不敢大意,让侍卫扶起他,接过酒道:“秦太守深夜赠酒之情,本王……”说着自己也抹了把眼泪,“只可惜本王现在如丧家之犬,不能为太守略尽绵薄之力。”
秦综回到下首位上,向外使了个眼色,摔杯在地,厉声道:“不必如此麻烦,只需取汝之头颅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