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脸色铁青。
孟寄词回过神来,又开始骂人:“你不?你犯下弥天大罪!可得全尸安然下葬已是莫大的恩赐!”
潘素秋冷笑:“我潘家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不全是这狗皇帝的错,在座诸位都有份!”
这句话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谢松照还没说话,江宁先开口了:“不全是?!你在做什么白日梦?此事全由这狗皇帝而起!将士边关百战死,他换粮卖钱风生水起!你不收集证据为你潘家平反,反倒是跟他儿子狼狈为奸给你潘家抹了真正的污名!”
潘素秋张张嘴,说不出来话,太子让人将她扶起来,承诺道:“孤,将为潘家平反,只要你交代清楚。”
刑部带走潘素秋和贤妃,孟寄词开始起草檄文声讨叛臣,工部开始修整太和殿和宫墙,阁老等人协助太子坐镇燕都。太后懿旨,承德帝伤势过重且受惊之后尚未清醒,着太子监国。
望江南。
“没帮上忙,你以前说的对,我还是太小了,我……”顾明朝给他上完药坐在塌边闷声道。
谢松照右手上两条长口子深可见骨,手腕受损严重,只怕好几个月都提不了笔。顾明朝给他洗头,结果换了好几次水全被染红了。
谢松照倒是没什么,撇了眼他道:“要不是前日里带的五梁冠,你现在就不是哼哼了,是给世子爷哭丧了。”
顾明朝气得把手里帕子甩回盆里道:“哭屁。”
谢松照道:“你今年十五,怎么就学会说浑话了?”
顾明朝懒得理他,看了眼他青紫的脸,憋了半天道:“谢松照,你要是脸没青,我还能看得出来你在风流的笑,你现在我就觉得你像……”
“像什么?”
“明朝,你别理他,他每逢卧病在床时就爱逗人玩。”江宁端了药进来,“不烫,可以喝了。”
顾明朝刚刚把谢松照扶起来一点点,江宁就捏着他鼻子给他一咣当灌进去,把顾明朝看得一愣一愣的。江宁解释道:“他打小喝药就磨蹭,这样最快。”
顾明朝点点头,心道,这真是好兄弟啊。
一碗药灌下去谢松照不说话了,江宁看了看又道:“哦,没事,就是药苦了点,过了就好了。放心,不出半个时辰他又能皮了。”说完拿着碗就走了。
顾明朝看着谢松照眨了眨眼,然后就在他床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在谢松照幽怨的眼神里抹了眼泪道:“松照,药好喝吗?原来让你这张嘴不说话的方式还有这个啊~哎呦……”
他心情极好的端着盆出去换水了。
正阳宫。
“娘娘,陛下伤势过重,但养养就回来了。”太医院首胡语跟在皇后身边详细禀报,“淑妃娘娘那一下没有伤到要害,但陛下以后不可再为政事所劳碌了。”
皇后嫣然一笑,道:“胡院首,去告诉陛下吧,只怕陛下不肯信本宫的话。”
承德帝听完死死瞪着胡语,嘴里蹦出几个字:“朕,你,你个,庸医!胡……胡,胡言,胡言乱语!”
皇后握着他的指尖,深情道:“陛下,瞧你,怎么还讳疾忌医呢。胡院首不说,妾也是要责令太子为您分忧的。”又看了眼汤婆子对万慎道:“本宫知道你办事最是周全,陛下如今这样,去请太子来听训,好知道国事之重在何处。”
万慎领命就走,承德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皇后看着他突然给了他一巴掌:“畜牲!长乐才七岁,你怎么下得去手?!”
“娘娘,殿下到了。”琴羽低着头在屏风外通报。
太子走到塌边,皇后看了他一眼道:“你马上为君,母亲再教你最后一样东西。”
“是,儿子听训。”太子跪下道。
皇后坐在塌边的圈椅里,目光曲折的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她问:“你可知道为何先帝要选我做下一任皇后?”
太子道:“这正是儿子最不明白的地方。江左世家以谢氏马首是瞻;将门之中,舅舅手握三十万大军,和各路将军都说得上话;文气,天下文气北孔南谢。这实在是可以威胁皇室的存在。儿子愚钝,请母亲明示。”
皇后抚着袖子上的金线道:“是啊,为君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但崇明帝偏偏在众多世家贵女里选了我。因为我可以牵制谢家。”
太子不解,皇后笑道:“我当年是被众位兄弟姐妹捧在手心的老幺,便是公主,也是比不上我的。谢家可纳妾但不可有庶子庶女,纵使妻无所出,也可抱养兄弟之子。所以我们家里感情极好,妯娌相处也如姊妹一般。而我入宫,就牵制了西北兵权和江左谢家。”
太子道:“谢家可称一声权臣。”
皇后道:“是,但你要知道,凡是人都有软肋,皆可牵制。谢松照虽然不是兄长亲生,但他极重谢家。谢家人待他也如亲子,他生是飘蓬,此生决不可能弃此姓氏。”
太子叩首道:“儿子明白了。”
皇后看着榻上的承德帝叹气道:“先帝糊涂一世,好不容易聪明一回,却被你糟蹋了个干净。”看着长身玉立的太子道:“自今日起,你就是大周的君,南面称孤。”
太子走后,皇后喝了两轮茶,承德帝才悠悠转醒。
“毒妇——毒妇!”承德帝撕心裂肺的咳出两句话。
皇后道:“我本来可以无法无天一辈子,却在这深宫里磋磨了二十年!你,根本就不算个皇帝!你会什么?啊?你只会算计人!”
承德帝一口血咳出来,说话倒利索了,他边说边哭,倒像是皇后负了他,“朕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朕是不懂权谋,只会算计,算计自己的儿子、女儿、女人……你以为朕愿意吗?啊?朕也怕啊!当年的父子相戮,兄弟阋墙,君臣倒戈,权臣四起,朕怕够了,朕要争!”
皇后看着他,可怜他似的说:“可惜你错过了最好的时间。等你想争的时候大局早定,你只能成日成夜的蝇营狗苟,像那阴沟里的老鼠!”
承德帝何曾见过她这般凌厉的模样,他印象里,他的妻子一直都是端庄大方样子,母仪天下的气度,一时间愣住了。回过神又是一顿咳嗽,嗓子就像有人撕开了用刀在刮的疼,他扣着皇后的手腕,望着她,声音嘶哑:“朕……朕看着谢家一步步坐大至今,子侄都是人才。谢松照是承德六年的榜眼,不过三年就官至左卿!
“承德八年他率士前往陈国谈判,陈国质子没能归国,陈国还每年要送来二十万两白银。那个时候朕就知道,谢家不会再出一个征西候,谢松照是权臣!
“现在谢衡还在,谢松照是忠臣,若谢衡去了,那谢松照呢?他本就不是谢家子,姓氏可弃,你又凭什么断定谢松照会把谢家当成根?!朕做这些,都是为了代序将来有个清平的天下!”
他说得句句泣血,字字锥心,皇后听了却拿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愚不可及!谢松照如不能留,自有人解决了他!他可不是圣人,他要落叶归根,魂归故里,这就是他心底最不能舍弃的地方!”
承德帝松开手瘫在榻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帐顶,又是一阵撕扯般的咳嗽,但没有人理会这个九五至尊。
他想说,治容,这个铁桶般的江山,也困了我二十年了。当年策马燕都的少年郎成了笼中困兽。秦峥说她想看一辈子莲花,我也想在燕都的长街纵马一辈子啊……
他想着近日入宫的新人对皇后百般不敬,而皇后却从未为难她们,如今怕是该出手了……
他想起母妃临终前的话,太后和皇后皆是有勇有谋的好女子,便是以后倒戈相向也绝不可为难。
想起顾明朝说的谢松照只想跟人辩论谈判,不爱劳累,他想,他这个姑父把他逼到了哪里呢……
想起淑妃扎进身体的木簪,却还是没有杀了他,淑妃还是不忍心让治容收拾烂摊子……
想着想着又是一口血咳出来,万慎进来替他擦干净,劝他静心安养。
南郡。
钟晚刚刚随流放人员一起修整了北面城墙,刚刚到拿到碗茶喝,就听人说,“秦太守说了,楚王谋反,抓住这人可以讨一个自己能受的恩典。”
钟晚过去问道:“大哥,咱们抓到了也可以讨恩典?”
糙汉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含糊点头说是。
钟晚盘算着,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去见姐姐了。楚王一定会来杀他,他手上的东西如果被太子拿到,楚王就算是揭竿而起也不可能有人投奔他。钟晚用自己攒下的钱买了把匕首日日带在身上,待夜深人静便去破房子后边磨刀,他不想押送楚王回燕都,夜长梦多,他只想要楚王的人头换一个恩典。
望江南。
燕都今夜的风冷得彻骨,顾明朝关上窗子,又给他多加了些炭火,谢松照裹着被子盯着药,顾明朝叹气:“你就是盯它一宿你也得喝。”
谢松照盘腿坐着,盯了半天就是不肯喝,他问顾明朝:“你觉得江宁追得到楚王吗?”
顾明朝把药放到他嘴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必须喝药了。”
“我……”谢松照反抗的话和着药吞进肚里,顾明朝捏着他鼻子灌进去了。
谢松照卷着被子缩回去,一夜无话。顾明朝憋着笑坐在塌边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