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端午,陈芸张罗着插艾叶、破五毒,又备了席素棕,和沈复两兄妹品酒作乐。(第八区)
又过一日,到了午错时分,雅兴院人进人出,连续不断,尚且不足一个钟头,我取轩已挤满了人。
陈芸碍着男女有别,不敢胡乱出面,只得躲在厢房,陪沈雪茹说说话,另行交代随行的婆子们安排膳食。
姑嫂俩心平气和,一边绣花、一边说话,还未说了半个钟头,又听开门声轧轧响起。
沈雪茹芳心暗藏,听得门声再次响起,也不顾陈芸还在身侧,匆匆起来到窗下偷偷观望。
隔着几杆芭蕉,沈雪茹依稀见顾金鉴含笑走过去,不禁心中一喜,慢慢低下头去。
陈芸见她羞答答的,不比往日活泼,便玩笑道:“又来了谁,值当妹妹如此开心?”
“没谁!”沈雪茹还试图遮掩,“只是看见两只鸟啄嘴,觉着有趣,才偷偷笑了!”
陈芸撇嘴一笑,道:“罢了,妹妹不说实话,我自个去瞧一瞧,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沈雪茹听了,连忙上去拽住陈芸。
陈芸瞄了她一眼,笑道:“瞧你着急忙慌的,我也只是与你玩笑罢了,谁还真敢去瞧呀?且不说中堂里满是男客,便是只有一个男客,我也不敢随意抛头露面啊!”
沈雪茹听了这话,才始塌下心来,转身坐到罗汉床上发怔。
陈芸见她含羞带怯,一副闺中少女怀春模样,便笑嘻嘻凑到她身边,一面拿言语激她,一边上手捉弄。
沈雪茹掌不住,一面向陈芸讨饶,一面平复下心情,原原本本地将自己的心思坦白。
堂屋这边,平顺迎着顾金鉴进来。
迈过门槛,顾金鉴拿眼一瞧,只见陈设简单的屋子里坐满了人,连忙在人群里寻找沈复。
沈复正与友人清谈,忽见顾金鉴望向自己,连忙止了话头,然后微笑着朝顾金鉴走去,一边引人入席,一边又和其他人介绍道:“这就是我刚才和你们说的顾兄!”
顾金鉴见人很多,只得微微颔首,抱了抱拳道:“愚弟姗姗来迟,还望诸位莫怪!”【¥…爱奇文学#!更好更新更快】
“哪里?哪里?”沈复一笑置之,招手让顾金鉴到人群里坐,“顾兄肯屈尊枉顾,贤弟已经开心不已,哪里还敢怪罪?”嘴里徐徐说着,沈复已安排顾金鉴落座。
顾金鉴平定心绪,眼见身边全是陌生面孔,顿时尴尬不已,可为了照顾沈复的面子,只得老实坐着。
沈复见他局促不安,连忙介绍起身边的友人,道:“这是鲁半舫,名玉璋,字春山!”
顾金鉴微微转头,见这鲁半舫衣冠济楚,容颜清俊,颇是不俗,便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礼貌。
“这是夏淡安,旁边是他胞弟夏揖山!”沈复边走边说,“这是缪山音,
旁边是他胞弟缪知白!”
顾金鉴逐一望去,只见那夏淡安两兄弟体型相似,容貌不大相同,兄者广额修眉、重颌方口,弟者狭面方颐、虎头鹰目,而缪山音两兄弟却如模子刻出来般相似,同样的白面圆颏、星目秋眼,而且眉宇间还流露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很是引人瞩目。
“这是蒋韵香,这是陆橘香,他们俩是莫逆之交,我当初花了好大力气,才结交上他们俩!便是这次,我下帖邀请他们赴约,他们还不肯来,还是我三顾茅庐,舍下脸皮求他们,他们才欣然赴约!”沈复从从容容地介绍着,“这是华杏帆,这是张闲憨,这是郭小愚,这是周啸霞!”
顾金鉴微微一笑,抬眸朝蒋韵香、陆橘香两人望去,只见一个唇若涂朱,脸似银盘,另一个白玉琢成,粉团捏就,隐隐间似有女儿之态;再向其他人瞧去,未免相形见绌,显得略有不足了。
互相见过,问了庚齿,大家按序而坐。
沈复见众人脸上不自在,心知是顾金鉴突然插进来的缘故,可顾金鉴远道而来是客,又不好单独撇下他,让他成为散兵游勇,于是沈复灵机一动,提议大家联句作诗。
众人正在发愁,突听沈复提了这主意出来,皆无不满,立时打发小厮取笔墨,并商量着定下奖惩。
商议已定。沈复作为东道主,只能打头炮,率先道:“一生为墨客,几世作茶仙。”
鲁半舫念头一闪,笑道:“喜是樊阑者,惭非负鼎贤。”
“禁门闻曙漏,顾渚入晨烟。”顾金鉴从容一笑,向即将联句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淡安含笑点头,接道:“拜井孤城里,携笼万壑前。”
夏揖山沉吟片刻,随后道:“闻喧悲异趣,语默取同年。”
缪山音咂摸着诗意,笑道:“历落惊相偶,衰赢猥见怜。”
缪知白目光一散,道:“诗书闻讲诵,文雅楼兰荃。”
“未敢重芳席,焉能弄绿笺。”蒋韵香随口接道,然后陆橘香也道:“黑池流研水,径石涩苔钱。”
华杏帆见众人喜笑颜开,笑着道:“何事重香案,无端狎钓船。”
“野中求逸礼,江上访遗编。”张闲憨快速接上。
郭小愚见大家文思敏捷,对接如流,早急得脑门出汗,当真正轮到他来联句时,偏偏又文思阻塞,于是歉疚地道了两声歉,而后亲自斟了一杯酒,洒洒脱脱饮下。
如此几轮下来,竟只有郭小愚一人罚了酒,沈复觉得不尽兴,气氛也不够活跃,忙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咱们都是有学有识的,若不加点难度,那可太没意思了!”
鲁半舫好奇道:“你想如何?”
“我想了一个好点子,咱们依旧联句,以两句为限,句里要
有风雨二字,而且前面那人若以带风字的句子结尾,后面那一个必须以带风字的句子开头,如此可好?”
沈复饶有兴致地说着,慢慢朝众人看了一圈。
众人想了一想,无不觉得新奇有趣,于是一连二、二连三,纷纷催促沈复打头阵。
沈复抿唇一笑,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鲁半舫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顾金鉴道:“怪生无雨都张伞,不是遮头是使风。”
夏淡安道:“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夏揖山道:“林中著雨胭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
缪山音道:“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
缪知白道:“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霹雳墙。”
蒋韵香道:“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
陆橘香道:“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
华杏帆道:“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叶还风。”
张闲憨道:“东风吹柳日初长,雨余芳草更斜眼。”
郭小愚道:“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
一圈下来,沈复见诸人都还坚持得住,不由一笑,继续道:“风含翠筱娟娟静,雨浥红蕖冉冉香。”
鲁半舫道:“逐胜归来雨未晴,楼前风重草烟轻。”
顾金鉴道:“犹恨东风无意思,更吹烟雨暗黄昏。”
夏淡安道:“柔绿蒿添梅子雨,淡黄衫耐藕丝风。”
夏揖山道:“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缪山音道:“芭蕉叶上雨难留,芍药梢头风欲收。”
缪知白道:“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
蒋韵香挣扎了几下,确实答不上来,只得甘心认罚,让旁边坐着的陆橘香给他斟酒。
沈复想着光是罚酒没意思,便道:“也不能全罚酒,还要另想一个法子罚你才好!”
“这可是不公平了,明明刚才说好罚酒的,你现在临时改意,这又算哪门子事?”蒋韵香叫屈。
沈复道:“你别急,我又没打算强你所难,只是想你是个多才多艺的,素来弹得一手好琴,眼下雅客咸集,高朋满座,你何不手弹一曲,为今日之席怡情助兴!”
蒋韵香听了,情知推脱不掉,只得向沈复要了瑶琴,而后一边撩拨琴弦,一边笑道:“若论这弹琴啊,还是怡红院的锦瑟姑娘技艺高超,只可惜我现在订了婚约,不大方便去风月场合!”
夏淡安听了,随口取笑道:“只是订了婚约,你便束手束脚?想当初蒋老爷在府,你还不是三天两头儿,趁着更阑人静偷跑出去密会佳人?而今倒畏头畏脑缩手缩脚起来了!”
“如今不一样
了,我那对家是书香门第,往那祖上三代一瞧,底细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蒋韵香郑重其事地说着,忽然叹道:“何况,我爹三令五申,严命我在家安分,还派了几个小厮盯梢,我就是想三更半夜翻墙出去,也无计可施啊!”
“这倒是真心话了!”夏揖山淡淡一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还以为短短几日不见,蒋兄竟改了偷香窃玉的习惯呢?”
蒋韵香随和一笑,不再理睬众人,转而认真弹奏起《汉宫秋月》。
曲终,沈复喜得拍手称赞,又请陆橘香献艺。
陆橘香扭扭捏捏了片刻,眼瞧着推辞不得,只好向沈复讨了竹箫,吹了曲《柳如新》: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觉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阳、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