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做了个梦。
梦里好像又回到了三个月前,他们一行人旅行的时候。
相似的古镇,天空却与记忆中的截然不同,很昏暗,透着沉闷的血色。
而他迷路了。
身边没有季玩暄,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这些青砖砌就的房子相似得千篇一律,过去的梦魇里,他曾在这里迷路过无数次,而这一次他放弃了寻找出路,原地坐了下来。
他想,季玩暄也许会回来找他。
“孩子,你是不是迷路了,我带你出去啊。”
看不清面孔的老婆婆出现在眼前,模糊的表情有种诡异的慈祥。
沈放想要摇头,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站起来跟在了婆婆身后。
他止不住地回头,心里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看了,他回来找不到你,就不会找了。”
沈放皱着眉回过视线,恍然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被上了沉重的镣铐,铁链的另一端就握在婆婆的手里。
对方把头上的兜帽取下来,披风下赫然是徐良寅的笑脸。
沈放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睛。
这梦他做过很多次,从旅行的时候开始,每次都在铁链那里戛然而止,但现在对方却有了清晰的面孔。
他感觉自己可能掌握了预言的技巧。
不过挺没意思的,鸡肋的马后炮。
沈放从床上坐了起来。
学校附近公寓里装的是房东的棉纱窗帘,遮光效果很一般,他最开始很不适应,但住得久了也无所谓了。
别墅的房间和市内高层里自己最早的那间卧室布置一样,现在骤然回到曾经习惯的环境里,他倒是重又感觉不适应了起来。
遮光窗帘一拉整个屋子都暗成一片,有时候睁开眼睛见不到丁点儿光芒,甚至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终于瞎了。
沈放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起身把帘子扯开了。
窗外的月光流泻而入,天色暗了,而他刚刚睡醒,今夜大抵又是无眠。
好在季玩暄晚上应该会给他发一个“晚安”。
最开始的时候他浑浑噩噩,只知道沈嘉祯把他带回了家里,而身边唯一护着自己的少年也在男人面前主动撤离了体温。
季玩暄连续给他发了三天“早安”“午安”“晚安”,沈放才勉强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回复了过去。
醒来之后,他感觉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疼,很尖锐。
但其实他什么都没有看见,看见那一幕的是季玩暄。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糟糕,也很有些恃宠而娇。
他想坚强一点,去找到季玩暄,抱抱他,可是出门之前又犹豫了。
沈放不知道自己还会引来怎么样的荒诞不经,他由之第一次生出了些许惶然。
他是不是应该离季玩暄远一点。
可还是舍不得。
对话框里像是两个机器人在自动回复。
早安。
早安。
午安。
午安。
晚安。
晚安。
每天只有这三个来回,但所有的挣扎却也尽数揉进了这十二个字里。
想放手,但放不开。
想说些别的话,可也不敢。
沈放心头空落落的,像是突然从角落盛行起了北风,而他才栽种好不久的常绿乔木还只是排小树苗,一点遮风挡雨的用途也派不上。
他坐在月下出神,星星却落在了他的窗边。
有人从对面向他的窗户上丢了一颗枣子。
沈放愣了一下,猛地起身推开了窗户。
院子里有一棵很高的枣树,这个时节正是成熟裂果的季节。季玩暄坐在树杈上薅光了自己周围的所有青枣,一点儿心理负担也没有地准备带回去给季凝尝尝。
沈放站在窗前,眼前有些恍惚。
不过季玩暄没有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机会。
第一颗枣子敲开了心上人的窗,第二颗枣子便扔到了他的怀中。
沈嘉祯还在家里,季玩暄不欲惊动他,借了芬达的小画板过来。
——虽然他自动忽略了如果没有主人的默许,外来的小贼根本无法轻易翻过围墙还能爬到人家树上这件事。
沈放还握着手中的青枣傻傻地望着他,季玩暄把自己满载而归的背包挎好,咬开笔盖,低下头在小朋友的卡通白板上写起字来。
“嘿。”
枣树离窗台还有两三米的距离,季玩暄不是蜘蛛侠,只能借笔传书。
举起白板的时候他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因为他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中竟然还是用了顾晨星曾经说过的那一招——在沈放面前放PPT。
PPT的第一页很朴实,写着“你家的树可真好爬”。
沈放的身形忍不住向窗外探了探,似乎在紧张季玩暄在树上是否安全。
做鬼脸安抚过变得有点傻呆呆的男朋友,季玩暄擦掉第一行字,很认真地涂写一通,再次举了起来。
“我来找你,陪我过生日。”
他之前让沈放等他,沈放等了。现在沈放需要自己等一等,他也愿意等。只是今天是他的生日,是不是可以宽限一点呢。
沈放久未开口,嗓音很嘶哑:“对不起。”
他没有忘记季玩暄的生日,可却连最简单的靠近他也不敢。本来是想在夜里和逗逗说声“生日快乐”的,但男朋友是个心急的人,自己找了过来。
季玩暄叼着一颗青枣,举起了第三面画板。
“礼物呢?(枣子不算,这是我自己摘的)”
他们家里没人吃枣,季玩暄想摘多少都可以,但除此之外,他真的准备了礼物。
沈放做手势让季玩暄等一等,自己去桌上取东西过来。
原来真的有啊。
他很快就走了回来,手中是一对陶泥娃娃。
一个是完好的,一个曾经摔碎过,但被他捡了回来,在这些面壁的日子里一片一片认真拼了回去。
季玩暄笑着侧过脸,用力眨眼把泪水咽了回去。
他写:“放哥可真会啊,拿我的礼物来哄我。”
放哥还没说话,他又紧接着补充:“但我好喜欢,谢谢你。”
沈放想下楼去找他了,但季玩暄摇摇头,把手机拿出来在耳边晃了晃。
床上很快响起了来电铃声。沈放走过去接通,很快又回到了窗边。
季玩暄说:“放哥,我要回去了。”
医院还有季凝,他答应过她,以后不会晚归了。
沈放心里不舍,但还是好乖地点点头,和他说“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这么乖的小朋友,怎么总是有人想要欺负他呢。
喉咙连着鼻腔一整段都酸得疼了,季玩暄咽住哽咽,对他很甜地笑了笑:“我在你家信箱里也留了礼物,我走以后,放哥去看一看吧。”
从学校离开前他去保安亭走了一趟,把老板如约从海边寄来的明信片取走了。
自己的那张他自己收好了,沈放的那张季玩暄不小心看到了内容,最后塞进一只信封里,贴了一枚海鸥的邮票。
季玩暄走了。
他从树上落下来的动静很轻,若是星夜行窃,少年也许会成为很有名的采花贼。只可惜他志不在此,最后也不过只是从男朋友后院偷了一包青枣回去,顺手拿走了对方在二楼用绳子绑着书本放下来的陶娃娃。
学好数理化,白雪公主也能胜任长发公主的剧本。
沈放目视着少年动作利落地翻墙离开,站了很久才推开房门向楼下走去。
他很久没有出门,沈嘉祯被惊动跟在了他的身后,却也一句话都不敢说。
沈放觉得他有些可怜,于是问道:“信箱的钥匙在哪里?”
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一个人走到更深露重的花园里,用小钥匙打开了生锈的信箱。
在沈嘉祯带他搬回来之前,整栋别墅都被清理过,信箱也不例外。
小铁盒里现下只躺了一封信。
信里也只有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正面是蔚蓝海岸的手绘漫画,反面却古怪地印了一个刁钻的问题:关于爱人,你最喜欢也最不喜欢的一点是什么?
沈放知道自己的回答,他写得很快,也很短。
“世人都爱他。”
但这五个字下面,现在又多了新的一行字。
“但我只爱你。”
嗨。
没有人会不喜欢季玩暄。
但季玩暄只喜欢沈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