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学年最后一次月考,季玩暄考了年级114名。
他的各科答题卡上都出现了大段空白,戛然而止的墨迹随处可见,处处彰显着答卷人某一刻的思路凝滞。
从万年第一,到差一点就掉出第三考场,这一次连佛得过分的老校长都被惊动了。
可当老师们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外等着开家长会时,才突然有人发现,窗边属于季玩暄的座位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来。
注意到手机在嗡嗡振动不休时,季元正跪在灵堂上。
他的手机放到堂中的小桌上了,这些日子电话不断,也不敢关机,只好静了音远远放在自己视线可及的位置。
有点自欺欺人,如果真有什么紧急事件,他估计也是来不及看到的。
但这一次他却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缓缓起身,走过去拿起了手机。
来电号码他保存过,是季玩暄的班主任。
季元看了一眼不远处披着麻衣神色淡淡跪在蒲团上的少年,走到僻静处接起了电话。
通话时长不算久,十几分钟后他就走了回来,看见蒋韵清在劝季玩暄出去吃点东西。
女人的眼睛很红,但语调还在很温柔地打着商量:“是面条,煮得很烂,很好咽。”
季玩暄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神很澄澈:“没关系的,舅妈,我不饿。”
季元走过去一把钳住他的肩膀,拎小鸡一样,动作十分强硬地将他推了出去。
“出去,不吃完不要回来。”
一米八出头的男孩子,轻得却好像只有一把骨头,随便推一下就要散架。
季玩暄踉跄着跌出门外,直接撞上了慌忙跑过来接住他的季柏岑。
“你发什么疯!”
蒋韵清在灵堂里小声喊了出来,哭腔到最后成了无声的颤抖。
季元沉默地看着儿子搀着哥哥离开,面无表情地跪了回去。
季凝和姥爷走在同一天夜里,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但季玩暄好像还没有认清这个现实。
再不推他一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从浑噩中清醒过来。
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碗臊子面。
季柏岑蹲在他旁边,泛红的眼睛小狗一样可怜。
季玩暄在他眼前挑起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
和蒋韵清说的一样,这一碗被特意煮得很烂,但为了补偿口感一般,料被下得很足,面汤味道也很浓郁。
是白阿姨的手艺。
太久没喝水了,嗓子干得发涩,再软的面条划过喉咙还是会带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季玩暄看着小心翼翼的表弟,很温和道:“帮我拿杯水吧。”
季柏岑跟看见溺水的人成功喘气一样,睁大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跑开了。
季玩暄在他走之后便端起了碗,用勺子大口大口连面带臊子一起塞进了嘴里,就着面汤艰难地吞了下去。
他不想吃饭,一是懒得动,二是确实咽不下去。
这种吃法应该很伤胃,但吐出来的概率能比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咽要小一些。
但还是会反胃。
季柏岑慌里慌张端了水回来,季玩暄接过,面不改色地仰头一口喝完。
这回就吐不出来了。
季柏岑结结巴巴的:“哥,你吃得好快。”
季玩暄“嗯”了一声,站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向灵堂的方向走去。
路上他好像看见了沈放站在自己前面,但信中此刻应该才刚放学不久。
他感觉自己有点神经,估计是看见幻觉了,
视而不见地与对方擦肩而过时被抓住了手腕,季玩暄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你是真的啊?”
这话更神经,沈放几乎无言以对,但也只是拉住他的手,给他塞了一颗糖。
季玩暄脚下停了停,将糖握在手心紧紧捏住,继续向前走去。
这几天他见了很多人。
杨又庭、聂大爷、白阿姨、顾爷爷、谢爷爷、傅阿姨……甚至还有沈嘉祯。
诸多没有交集的人在此齐聚一堂,但将他们从燕城各个角落拉过来的人却躺在了楠木盒子里,一点儿起来迎客的意思都没有。
都说离开的人在三天内会回家探望,季玩暄夜里不眠不休等着,白日里也一定会抽空补眠,现实梦境两不误。
可守了这么多天,鬼影子没见一个,梦也没做过。
这两个人真是怪狠心的,虽说半年没有见过面,但也不至于一见到就把剩下的家人全部忘在脑后吧。
季玩暄跪在了里间姥爷与季凝的棺木前,攥着糖将孝衣的大兜帽盖上了头顶。
他的余光瞥得到沈放跟在自己身后,也跪到了旁边的垫子上,很知礼地三拜九叩。
旁人过来跪拜的时候嘴上总会念叨些什么,“一路走好”“不要担心”之类的,但沈放什么也没说。
也对,放哥连面对活人都不爱说话,更何况是已经故去的人呢。
季玩暄放下糖,双手合十在沈放旁边也跟着行了一遍礼。
他在心里呼唤:姥爷,姥爷。
您瞧,这就是您的外孙媳妇。之前见过一面,但没来得及正式介绍。不过我妈妈认识他,您有问题就问她吧。满意不满意都可以托梦告诉我,反正您也没机会插手干预了。
犯上不孝地默念过这一番陈词,季玩暄捡起蒲垫上的水果糖,撕开包装放进了嘴里。
荔枝味的。
沈放没有呆太久,他陪着守了半小时的灵,天就黑了。
季玩暄起身,在季元过来之前把沈放拉了起来。
“回去吧,放哥。”他很平静地说。
沈放抬起手,似乎想要碰碰他,但最终还是停在空中,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说:“我等你。”
季玩暄点了点头,主动踮脚在逝者的灵前亲了他一下。
“糖很好吃,谢谢你。”
在沈放出声之前,他闭着眼睛重新跪回了蒲垫上。
沈放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不大清楚,后来又来了哪些人,自己都向谁鞠过躬,季玩暄也都不知道了。
他从前就试出来过,在大喜大悲面前,自己会变得有些厉害。
就像是被齿轮推动着往前走一样,记忆虽然时好时坏,但不会出丁点儿差错。
不过这招好像也不能总用。每用一次,他的心脏就像被人掏了一个洞,呼呼地冒着北西伯利亚的寒风。
再来几次,他就该没心跳了。
这一年的12月31日,是季玩暄第一次在跨年夜守通宵。第二天就是元旦,全国人民放假,而季家的灵棚搭了七日,该送去下葬了。
他的脑子像被切成了工整而血淋淋的两半,一半跟着蒋韵清哭得跪倒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疼,另一半却近乎漠然地旁观着这一切,直到跟着季元站到了印着熟悉笑脸的墓碑前,季玩暄才恍然地眨了眨眼,平静地想:
“啊,我没有妈妈了。”
伴随着这一声感叹,那没有情绪的半边脑子骤然碎成了一滩血水,沿着天灵盖洇到他的眼前,带来了压抑之后被反弹了成千上万倍的痛楚。
眼前一片漆黑。他蓦地晃了一下,在一片惊呼与哭声中向前栽去。
别哭啊,就是睡一觉而已。
他会醒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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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一下评论区。
这一本很早以前我就开始断断续续写了,配角很多,想写的也太多,自我感觉确实有些慢动作,不过我自己很喜欢描写群像,而且剧情需要所以也不会改啦。
上部也就是【这一本】到28号完结,接下来几天不会一直是这种气氛,紧邻着破镜前还有一波很甜的糖,放哥后天回来。
三次元实在太忙,下部元旦会【开新本】,到时候字数减大半节奏会快些,都是我爱的破镜重圆环节,写起来很顺手,我也很喜欢,如果觉得发展太慢可以等下本嗯。
的确是好长好长的一篇文,看到这里辛苦惹,非常幸运可以和你们拥有一段共行的时光。
超感谢喜欢,当然如果实在看不下去的话也不要为难自己啦,我希望带给你们的是还算OK的体验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