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
长歌站在廊沿下，看着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水，院子里的老香樟树，叶子在雨水中发着光，竟没有半分秋天萧瑟的感觉。
四叔和四婶说是带着允泽和阿先去庄子上住几天，结果半个月了还没回来，只打发了人回来报平安，说是田庄上秋景正好，要多住几天。长歌想，必是四叔见四婶到了田庄上心情好，对他也有好脸色了，这才不肯回来的吧，四叔追妻之路，眼见着平坦了不少。真是可喜可贺。
土豪金和八郎暮歌几天前也出发往京城去了。长歌写了一份完整的关于银行的计划书，并一封书信，让暮歌捎上，到时候亲手交给八姑祖母。
原本计划到年底才开始承接物运生意的物流公司，前些天已经开始正式接单。这却是李为庸的功劳。漕帮死了几个人，如今李帮主摆平了漕帮内部的纷争，漕帮稳定，作为帮主之子，李为庸接手了漕帮的大部分事务。漕粮入京，每只运漕的船本就可以配带私货的配额，李为庸干脆拿下了这部分的权力，只要是北上的物运，就可以承接，且费用远低于自己单独运输。另外漕船返航，朝庭为了降低漕运的成本，是允许带货回程的，这样，回程时能接到的生意，会比现在更多。
原来加程空船带货，就是漕工们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了。这也是朝庭允许的。
生意李为庸接了大部分，另外还有白家介绍来的客户，也算是开张大吉了，长歌算了一下，他们的运费虽然远低于市场上的报价，却也是有利润的。
如果顺利，只目前北上往来的物流利润，就已经相当可观了，扣掉成本，只现下所接的生意，到了年底，也不下于三千贯。如果返航时再能接到生意，刚要远高于这个利润。
汤面铺的生意，因之前的一些促销已经开始，初见成效，如今已是牢牢的抓住了两学的学生。绿萝几个月的历练下来，如今很有了掌柜的样子，前两天还与长歌说过，等山阳书院开了，也要在山阳书院的边上，再开一家汤面铺，甚至城中闹市，她也想着，若是能拿到合适的铺面，也开家铺子呢。
至于胭脂铺，虽因才开业不久，名气还没有完全打响，可因开业前就做了一段时间的准备工作，如今老客介绍新客的，倒也过得去。重要的是，那里长歌本就定下的高端路线，只要产品过硬，服务好，不愁将来生意不好。
而至于服务，见识过前世时各种会所的服务，长歌虽只懂皮毛，有句话，叫顾客就是上帝，却是听说过的，且这些富贵人家的女眷，本就极讲究，她自己这一世出身富贵，嫂子陆氏更是真正的千金小姐，时下女子喜欢什么，在意什么，讨厌什么，心里自然清楚，用陆氏的标准来要求店员的服务水准，还有店里的环境，那些夫人太太小姐们，且有不觉得自己虽是来消费却真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要知道，山阳城的这些富家女眷，若论出身，还真没有高过陆氏这个侍郎府千金的。就是长歌自己，打小也没有陆氏养的那么精致。
实在是，陆家不只有钱，侍郎府的门第，在京城虽非数一数二，可也不低了。出了京城，那也是一等一的人家。
还有，北庄的珍珠，现在也正开始收着，长歌原是打算要去看看的，却又不放心陆氏的身体，因此只打发了双木和雪见去瞧了一瞧，刘妈妈不放心，也跟了过去。双木和雪见待了两天也回来了，刘妈妈却留在了庄子上。听雪见说，双城让她不必担心，已收的几亩湖面，珍珠比春天时收的成色还要好些，产量要略高，照着已收的估计，成色好不说，因着湖面比春收的那一批在大，产量估计要比春天时高一倍左右。
如此算来，哪怕只照着春天时的价格，也有七千贯左右的收入了。这却是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叫长歌如何不高兴？如今处处等钱用，一个铜子恨不得掰成两瓣花，这七千两银子相对于她要做的那些事情，虽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可蚊子再小，那也是肉啊。
银行的事情，虽还只是计划，可只要八姑祖母点头，觉得可行，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了。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里发展。
最重要的是，二哥还活着。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一这点，更让长歌开心的。
因此，站在游廊下，看着雨水中的香樟树，她都能笑的象那春天里的山花。
天歌进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仰着灿烂的笑脸，一双眼明亮的象秋天那一碧如洗的高空一样的长歌。
天歌脸上也露出笑，一时又觉得心里酸涩。
从前那个整天欢笑的，象是不知忧的山中精灵一样的妹妹，似乎又回来了。
看到天歌，长歌也不顾天空还下着雨，从廊下就奔了过来：“哥哥，你今儿怎回来这样早？哎呀，瞧你的袍裾都湿了，快进屋里，如今天气凉拉，嫂嫂若是见着你这样子，又该心疼了。就是有事，让人过来叫我一声就是，哥哥怎跑来了？”
天歌忙把伞往她身上斜了斜，斥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淘气，这下着雨呢，你老实站在廊下就是了，非冒着雨跑来扶我，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还不能走这几步路？”
长歌笑道：“我这不是突然瞧见哥哥，心里高兴，就给忘了天还下着雨呢么？快进屋，就是要骂我，也等喝了茶再骂呀。”
天歌真是哭笑不得，这丫头，又和从前一样，让他心疼也不是，生气也不是，骂也不是。
到了廊下，长歌抢着从天歌的手上夺了伞收了，顺手给了在门站着的文竹，把天歌让进屋里，又忙跑去拿了干净的帕子来，帮长歌擦了头上沾上的雨水，又让紫藤去端了热热的茶水来，这才和天歌一道坐下。
看着她满屋里象欢快的小鸟似的来来去去的忙碌，天歌又是高兴，又是欣慰，倒突然想起她的亲事来。
若是正常人家的小娘子，这会儿，已经该准备起亲事来了，哪怕及笄前并不定下来，至少也该相看起来，要知道，亲事可不是一时就能定的，须得广撒网才能挑到合适的。唉，他家阿芜这般人才，将来还不知道要便宜哪个小子呢。
只是，他家阿芜这个情况，十八岁前都得穿着男装，做那小郎君，就是亲事，也须得十八岁以后才能定下来，这可就叫人为难了。不过，这为难天歌表示自己有点不那么真，他是恨不得自己的妹妹，永远别出门成了别人家的人才好。
另外，哪怕没有十八岁前不得议亲这个原因，这山阳城到底不如京城，长歌的亲事，不只男方的人品相貌要过关，家世也是绝对不能差的。不说自家阿芜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子，就是他这做哥哥的，若给她寻了门不尽人意的亲事，他自己也是绝计不肯的。何况，到时候如何跟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交待？
父亲母亲活着的时候，最疼的可就是阿芜这个惟一的闺女，别人家都是儿子贵重，他们家里，他和二郎，都得要往后排的。他是长子，虽是庶出，母亲也把当亲儿子侍，反是二郎这个亲生的儿子，还要排在他后面，想起来，兄妹三个，他最得重视，阿芜最受宠，倒是二郎，成了个粗养的。
想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天歌坐在那里，脸上不由露出笑来。
长歌亲手给他沏了怀茶，就见自家大哥在那里笑，想着大哥近来脸上的笑似乎越来越多了，也不由笑了起来：“哥哥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所以才来找我的呀？”
天歌笑着接了茶，吖了一口，方不紧不慢道：“哥哥是瞧着咱们阿芜如今都成大姑娘了，想着将来还不知道哪个小子有福气，能娶得咱们阿芜呢。回头我就得跟你嫂子说一声，咱们阿芜的嫁妆，也该准备起来了。虽说有母亲给你留的，可我这当哥哥的也得尽心。可惜哥哥如今倒要你来补贴……哥哥想着，别的给不了你，到时候你的陪嫁，哥哥给你陪上万册的书。让你林家哥哥给我帮忙，这个哥哥却是能做到。”
上万册的书，若是市成上去买，非万贯置办不上，这还只是哥哥嫂嫂的体已，着实不薄了。
而且说了让林家大哥帮忙，那这一万册的书里，必有些市面上难得的孤本，哪怕这孤本只是拓印的，而非原书，那也是难求的。
长歌笑道：“哎呀，那可好，这样的嫁妆，满大宋国也没有几家能比的，满屋诗书气自华，到时候我得华成什么样？就知道哥哥待我最好了。”
天歌白了他一眼，笑道：“个不知羞的小丫头，难怪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别个小娘子家的，听到什么嫁不嫁的话，哪里会不害羞？你倒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怎么？心里就一点也没有不舍得哥哥？”
长歌故作为难道：“要不，我这样？”
说着就摸了摸自己的脸，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装出扭捏害羞的样子，嗔了天歌一眼：“哎呀，哥哥真是，我一辈子都不嫁人，且舍不得哥哥和嫂嫂还有允泽呢，我一辈子都留在家里陪着哥哥。”
天歌虽开玩笑，想着这个阿妹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心里且有些儿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和伤感呢，被她这一装样儿，伤感是没有了，喜悦……也只留下好笑了。
兄妹两个笑闹了一回，长歌才问：“哥哥来，可是有事要寻我？”
天歌道：“原没什么事，回来时你嫂嫂刚好歇下了，我也没吵醒她，想着好些天没同你一处说话了，就来看看你。不过你这一问，我倒是又想起件事情来。”
原本曾家二外祖父南丰先生说要过来，算着日子，也就在下个月了，就是迟，也迟不过十一月初去。这位可还不是一般的亲戚长辈，他还是大宋有名的大儒。到时候，过来拜会的人怕不会少，且个个身份名气都不会低，却是要好好准备的。
被天歌一提醒，长歌也抚额：“哥哥要不说，我这些日子忙的，竟把这事儿也给忘了，前头哥哥和嫂嫂不是给陆家祖父也写信了么？陆家祖父说是要来，却不知道是年前还是开春来了，我得和嫂嫂商量一下，先把院子给收拾出来才行。后园子里倒是清静，也有几间屋子，风景也好，外叔公他老人家喜静，想必是欢喜的，不举春夏秋，住着都好，可这眼见着就入冬了，园子里冷，冬天却是不行的。还得收拾个院子才行。我回头问问嫂嫂，看哪间好。若是陆家祖父也是年前过来，就得收拾两处院子才是。”
原本两个老人家住在一起倒也能做个伴，可那陆家祖父和外叔公却不是一样的性子，一个爱静，一个是越老越谐诙有趣，却是个喜热闹的，两个怕是住不到一起去，还是得分开按排，互不相扰的好。
天歌道：“你和你嫂嫂商量着就是，倒是陆家祖父倒不甚讲究，吃的住的让他老人家舒服就成了，你嫂嫂最知他老人家的喜好，准备起来倒是不难。外叔公那里，却得要更精心些，回头你和你嫂嫂把咱们家的名砚名墨都找出来，挑那雅致的给备上，若是没有合适的，与我说一声，我托你林家哥哥帮着想想办法。另外笔和纸也都备上好的。外叔公喜欢父亲的字，你也挑几副在屋里挂上。屋里服侍的人，也要挑好，万不可让他老人家住的不舒服。再就是出门的马车，你如今也常出门，我的也要用，倒是不够使的，不行咱们再配一辆。外叔公怕是得常出门。”
长歌笑道：“哥哥说的，我都记下了，至于马车的事，外叔公又不是常住的，顶多也就是三两个月的事儿，另置一辆马车，却是花销太过，我那车倒是好的，就是购置新的，怕也不如，我的车给外叔公用就成了。倒是陆祖父，怕也得用车。”
提到陆家祖父，天歌倒笑起来：“这个却是不必，他老人家怕也不肯坐马车，出入必要骑马的。再则咱们这里，城里还罢了，出城多是乘舟船，也用不上。”
长歌一想也是，何况哥哥即这样说了，怕是陆家祖父真不需要马车。到时候再问问嫂子就是了。
陆家祖父本就是个疏阔的人，你若太精心了，他怕反而不高兴呢，倒不如随他的性子。
长歌又问了书院的进展，知道一切顺利，也就没多问，天歌知道长歌和那几个小子开的物流公司也开始承接生意了，也问了问情况，这些事务上头他也不太懂，长歌说好，他也就放了心。
眼见着雨停了，天色也暗下来，到了要准备晚膳的时间，长歌道：“哥哥坐着，我去厨房里瞧瞧去，难得哥哥今儿回来的早，刘妈妈不在，我亲自给哥哥做几个小菜去。”
天歌便让她自去了。
到了厨房里，一看陆氏也在，原来陆氏也是听说天歌早回来了，因她睡着，便去了长歌那时。
长歌哪里能让她动手？忙赶了陆氏出去：“阿兄还在我院里，嫂嫂赶紧回院去，难得哥哥今儿回来的早，我打发紫藤去叫哥哥回院，陪嫂嫂说话。晚膳的事情就交给我。我做几个哥哥爱吃的菜。”
陆氏道：“哪里能叫你动手？我已经吩咐厨娘了，你也说了你哥难得回来的早些，你且随我一道回去，咱们一家人好生说话。”
长歌道：“哥哥嫂嫂说话，我在边上且不适合呢，哥哥嘴上不说，心里定嫌我碍事，我可不敢叫哥哥烦了我。嫂嫂且去，厨娘做的再好，哥哥也更喜欢我亲手做的小菜。这是我的心意呢。”
陆氏和她之间，本就如亲姐妹一样，也不必客气，听她这样说，笑骂了她一句“淘气”，也就扶着丫鬟的手回去了。
回屋不过一会儿，天歌果然被请了回来，因着之前天歌想到长歌的亲事，便与陆氏商量：“虽说还早，可哪家的小娘子，嫁妆都是打小准备起来的。那会儿母亲还在，阿芜又小，家里什么都不缺少的，母亲也就没放在心上，如今咱们家不比从前，倒是要费些心才是，现在就该准备起来，又要劳娘子费心了。”
陆氏听了，不由感叹：“若不是大郎提醒，我竟没往这上头想过，不是我不疼阿芜，没把她放在心上，实在是，心里还当她是小孩子呢。大郎这一说，那丫头，还真个是大人了。大郎且放心，我就这开始准备，总归不会让阿芜出嫁时寒瘆的。别的都还好说，家什就从喜来登商行订，说清楚是阿芜的嫁妆，那边总会尽心，这个倒是不急。首饰什么的，打制不难，珍珠咱们家里如今就出这个，也不必去想了，宝石玉器，我慢慢收罗着，倒是铺子田庄，这个急也急不上，我往后记在心上，慢慢置办。左右阿芜十八岁后才能成亲，且有个五六年的时间准备呢。”
天歌听到这里，倒是一脸的为难纠结。
“说起来，分家时咱们除了宅子，算是什么都没分到，我总不好拿那处小田庄陪给阿芜，且就是那小田庄，还有二郎一份呢。可我手上，是真没什么，就是那书院，也是阿芜动了母亲的嫁妆凑出来的银子。我又同你说什么，给阿芜准备嫁妆的事呢？我又有什么能给她的?刚与阿芜提起来，我还允了要给她陪上万册的书，可我又哪里来的银子？那书院，又不是个来钱的处，往后还不知道要贴进多少银子进去呢。想想，我这当哥哥的，也算是没一点用了，那书院将来的开销，也是阿芜……”
陆氏听到这里，便打断了天歌的话：“大郎这是说什么？阿芜可是那爱慕富贵的小娘子？你自家的妹妹，倒不如我这当嫂子的明白她了。你只一心待她好，她便比得了什么都开心，在她心里，一家人比万两黄金都重。至于书院的事情，阿芜心里难道没数么？她如今做这样忙那样的，可不都是为着那书院？再说了，难道我的就不是大郎的？我这做嫂子的，拿出东西来给小姑子添妆，谁还能说什么？这些不是大郎该操心的事。大郎也别说什么自己没用的话，在我和阿芜心里，咱们大郎，最是有本事的人。大郎说什么书院是阿芜用母亲的嫁妆来办的，可别人就算有钱，这书院，是能办成的么？只这一点，大郎就是别人难比的了。咱们是一家子人，有也罢，没有也罢，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比什么都强呢。”
天歌听了，拥住陆氏：“和娘，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