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木见过郑老爷。”

　　郑家正院花厅里，双木见了门，朝着郑老爷施了一礼。

　　若不是四娘，郑老爷还真受不了她的礼。

　　双木这样行事，给的不是郑老爷的面子，而是四娘的面子。

　　郑老爷这么多年，也是活成了人精的人，其中道理，他哪有不明白的？

　　心里一阵高兴，只是一想到早上被县令大人叫过去说的话，又不免忐忑。

　　再一想，双木在他面前，却是把他当成亲家老爷待的，心里的那点不安，倒也消了。

　　忙客气道：“双木姑娘不必多礼，我自外头回来，听家里下人禀报，说是亲家派了人来看三媳妇，一听是双木姑娘，想着姑娘是十一舅爷身边得用的人，怎能不见见？这便请了姑娘过来。”

　　双木笑道：“倒叫亲家老爷惦记了。这回我也是来泗州城办事，临来前，十一爷特地嘱咐，说是她这几年一直忙着，在山阳的时候极少，实在也抽不出空来看看四姑奶奶，表小姐出生这都快一岁了，他这个当舅舅的还没见过呢，让我无论如何，都得代他来看看表小姐和四姑奶奶。原本我前两日就该来的，只是事情耽搁了，因此今儿才来。亲家老爷别怪我失礼就好。”

　　“哪里哪里，十一舅爷这般疼宝儿，我这个当祖父的，只有高兴的。”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双木到底是女子，郑老爷也不好多留，只得让双木回了四娘那里。

　　郑老爷见双木言词之间客气又尊敬，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县令叫他过去，只说了昨儿白天威刚好遇上钱大告状的事情，白天威听了，一口一个“咱们四姑奶奶”的，显是外头传言郑家三儿媳妇与娘家兄弟不亲的话作不得真。若是真的，白天威也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暗示，要给文四娘撑腰的意思了。

　　而白天威说白了是白家的人，不过是管着的汇通物流说到底是文家是大东家而已。白天威可不是一般的掌拒的，汇通物流白家的股份也是大头，他自家就是个主人家，叫文家的出嫁女“咱们家姑奶奶”，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虽说别的话，县令是一句也没多说，不过连四娘都能想到的事情，郑老爷当然也想得到。

　　当时就觉得冷汗直下。

　　果然，今儿回来一听下人禀报，说是文家有人过来看望三儿媳妇，更是应证了他心里的猜测。

　　文十一文长歌，这是要给他四姐，他们郑家的儿媳撑腰呢。

　　响啰不用重鼓。

　　文家的意思，郑老爷也算是明白了。

　　若是从前，文家虽有名望，可到底不能拿他怎样。

　　可如今不同。

　　汇通物流掌着货物南来北往的运输就不说了，汇通银行如今只要是做生意的，几乎都绕不过去。他这要是把文家真给得罪了，他郑家往后的生意，就一点儿也做不下去。

　　逢高踩底，乃是人的本性，做生意的人眼鼻尤其尖，但凡看到一点儿的风响，哪怕文十一什么都不说，照样有人会把郑家往死里踩，谁还会再同他做生意？

　　县令大人这么一提醒，郑老爷顿时想到，那钱大告状的事情，说不得，就是文十一再给自家敲醒钟呢。可就算知道，他除了约束郑三，还能去和文十一理论？

　　等着双木出门，郑老爷擦了擦头上的汗，暗道：“还好，还好。”

　　双木的态度，至少表明，文十一并没真打算把郑家怎么样，又过来看望四娘，这也是告诉他们郑家，只要善待四娘，他们两家，依旧是亲家。

　　也是他从前糊涂了。

　　文四娘怎么说也是文家的女儿，文二爷文玠和文十一那一房有矛盾是不假，可再怎样，一笔写不出两个文字来。

　　这文四娘真要在郑家受了欺负，说出去，别人也只会说文家不管自家女儿死活。丢的也是文家的脸面。

　　哪怕就是个面儿情，文十一都不会不管。

　　且，郑老爷也听说了那满满四车的东西，都是上好的货物，这就证明，文十一待四娘这个堂姐，还真不只是面子情儿。

　　郑老爷暗道了一声侥幸。

　　如今郑太太被郑老太太禁了足，倒不好让郑太太出面，他让人差了郑大嫂过来，交待：“你三弟妹娘家来人看她，虽说来的是个文十一舅爷身边的丫鬟，可这个丫鬟不是一般内宅里的丫鬟，那是十一舅爷身边得用的人，比寻常的大管事还要体面，不能慢怠了，你好好去整治一桌席面，给老三媳妇那里送去。”

　　郑大嫂是个聪明人，虽说和四娘平素没什么来往，可她心里倒是同情四娘。不管是她，还是二弟妹，至少后院里都没有堵心的人，夫妻都算和睦，惟有郑三是个爱惹花拈草的，四娘嫁过来才几年，后院里光是姨娘就抬了两房了。更不必说什么通房了，先头那个被打发了，后来的这个宋氏更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四娘还没生了儿子，妾室倒都快生了。且多说这胎怀的是个男孩儿，真要生下来，四娘往后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也难怪人家文家人上门来给四娘撑腰。

　　她原还纳闷，怎来的不是正经的舅爷，倒是一个姑娘家。

　　听了公爹这一说，却是明白过来。

　　原来如今的文家，哪怕来的是个丫鬟，公爹也得捧敬着的。

　　郑大嫂一想，心里便有了数。也暗暗为四娘高兴，又觉得，既是文家有如此之势，和四娘搞好关系，往后说不定还能借四娘的势呢，郑大郎是做生意的人，往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四娘与文家的关系了。

　　她原就对四娘还算不错，两人虽不亲近，可也毕竟从来也没一点儿矛盾，往后刚好多走动亲近起来。

　　得了郑老爷的吩咐，她当然也尽心尽力，亲自去了厨房里，按排了午膳，又回屋里换了身裳，便往四娘屋里去了。

　　“三弟妹，听说你娘家来人看你，刚才老爷叫我去过，让办了一桌酒席，我亲自去厨房里吩咐了，这不，忙完了就来看看。”

　　屋里正说着话的四娘和双木都起了身。

　　四娘笑道：“又叫大嫂麻烦了，双木是我十一弟身边的人，不过是顺道过来瞧瞧我，哪里能劳动大嫂来看呢？”

　　又对双木介绍：“这位是我大嫂。如今家里大嫂掌家，待我倒象是亲姐姐一样。”

　　双木听四娘这一说，心里便有了数，给郑大嫂行了礼，笑道：“咱们十一爷惦记四姑奶奶和表小姐，只是实在太忙，抽不开身，这不，刚从京里回来，知道四姑奶奶添了表小姐，这都大半年了，他这当舅舅的还没见过呢，这才特地吩咐我过来代她来看看四姑奶奶和表小姐。”

　　双木态度恭敬，又不卑不抗，若不是事前知道这是文家十一舅爷身边的丫鬟，她还当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呢，这通身的气派，说是一个丫鬟，叫人哪里相信？

　　见她对自己恭敬，郑大嫂心里不免熨贴，忙笑道：“姑娘多礼了，咱们宝儿是个有福气的，舅爷这般疼她。”

　　刚好奶娘抱着宝儿进了屋，郑大嫂一瞧，宝儿的胸前挂着个特别精巧的长命金锁，上头镶着七彩宝石，精致华美，她从来没见宝儿戴过，这一瞧，便知道只怕是这位双木姑娘送来的东西。

　　饶是郑家富贵，看到这东西，她也不免咋舌，只这一个长命锁，虽精致，用不了几两金子，可上头的宝石可都上好的顶级宝石，不说做工，光成本，也得要几百两银子了。

　　那文十一，倒是真疼这宝儿。

　　郑大嫂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亲亲热热的从奶娘手里接了宝儿抱着，把个宝儿夸了又夸。

　　四娘倒是知道郑大嫂的性子，虽有些商户出身的人身上势利的通病，却是个心不坏的。待人也热情周到。她在郑家日子不好过，这大嫂表面上没为她说过什么话，可私底下对她也算是不错的，更从未克扣过她院里的东西，宝儿的百日宴，郑大嫂办的也尽心，四娘心里，也不是不感激的。

　　四娘笑道：“才多大点的小丫头，大嫂可别这么夸她。我只盼着她健健康康的就成了。”

　　郑大嫂笑道：“弟妹就且放心吧，宝儿被你养的这般好，瞧这粉粉嫩嫩的，长大不定多漂亮懂事呢。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你呀，长大了就等着她孝顺吧。”

　　“那就借大嫂吉言，也叫我往后享享这小丫头的福。”女儿被夸，四娘当然高兴。

　　郑大嫂说了几句，知道四娘怕是和双木还有话要说，也没多留，便告辞回去了，四娘又留她一道用午膳，郑大嫂笑道：“我就不扰了你们了，你也晓得，这家里的事情，如今都叫我担着，一大家子的人，哪里闲得下来。我这便去了，你这里若缺什么，都只管打发人同我说。”

　　四娘送了郑大嫂出门，回到屋里，双木笑道：“郑家这位大少奶奶，瞧着倒是个周到人。”

　　四娘笑道：“大嫂人倒不错。”

　　郑大嫂才走，那边郑二嫂也过来看了看，这郑二嫂其实比郑大嫂还精明几分，往日里看着四娘受气，却是说过几句风凉话的，不过，两人原也没什么来往，伸手不打笑脸上，人家上门，四娘虽不喜她为人，倒也客客气气的把人迎进屋里，说了几句话，郑二嫂还是不走，一双眼在宝儿项间的长命锁上溜了又溜，四娘心里不免有些不快，还好，厨房里过来，说是饭菜准备好了，问要不要现在送过来。

　　四娘只得客气留饭，郑二嫂竟答应下来，不只四娘觉得尴尬，连双木都有些惊讶，心道，这郑二嫂也有些太不着调了。

　　不想，郑大嫂却是最知道这个妯娌的为人的，这边饭菜还没送来，郑大嫂已经打发了人过来请郑二嫂过去，说是她有要紧事情要找她。

　　郑二嫂没了留下来的借口，只得去了。

　　落霞见人走了，不免嘀咕：“二奶奶可还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了。”

　　四娘瞪了她一眼，落霞笑道：“双木又不是外人。婢子也就在咱们自己院里说说罢了。”

　　用了午膳，双木又留了一会儿，这才告辞。

　　四娘道：“你只管走吧，老太太那里，我派人去说就行。”

　　若是长歌自己过来，走前少不得要到郑老太太那里告辞一声。不过双木到底只是丫鬟，不去也是行的。

　　双木哪里耐烦应酬郑家人？且她原就不是寻常女子的性子，因此也不客气，四娘便让落霞送了她出门。

　　那郑二嫂倒是惦记上了文家送来的东西，虽被郑大嫂提点了几句，她却没放在心上，到底不甘心，便往郑老太太那里去了，说了会儿话，郑二嫂便提起来文家送来的那四车东西：“哎呀，想不到三弟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也没见她同娘家有什么往来，可这文家竟是真疼姑奶奶的，瞧这一送，便是满满四车的东西，这文家可不是寻常人家，肯定送的都是好东西，听说东西还没送到三弟妹院里呢，老太太，不如让人先送到您这里来，咱们也开开眼？”

　　对于二孙子媳妇这个爱占点小便宜的毛病，郑老太太当然清林，听了这话，不免骂道：“我一个做祖母的人，把孙子媳的东西送到自己院里来，我丢不起那脸。你也是我郑家的媳妇，这眼皮子浅的，也多跟你大嫂学学。哪有做嫂子的惦记上弟妹娘家送的东西的？就是再好，那也与你不相干。我怎么听说，宝儿也快一岁了，你这个当伯娘的，连个小衣裳都没送过一件？哪里有当伯娘的样子？”

　　郑二嫂也是常被老太太骂的，并不在意，反笑道：“哎呀，老太太骂我做什么？我原就比不过大嫂的。要不然，怎是大嫂当家，不是我呢？孙媳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界小些，才要老太太教呢。也不怪孙媳好奇，您是不知道呢，今儿我去三弟妹院里，见着宝儿戴着个长命锁，您是没瞧见，那长命锁精致小巧的，可上面用着七采的宝石，个个儿都是上好的顶级宝色，也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这么多颜色的宝石，偏个个儿顶好，孙媳瞧着，要是外头去买，必不下千两的银子，做工也是好的叫人咋舌，孙媳虽没什么见识，可一瞧，也不是外头能买着的，定是泰瑞祥的东西。一个长命锁就有这样的手笔，文家的舅爷，可是真疼外甥女。因此孙媳才想见识见识那四车都送的是什么好东西呢。孙媳可不是贪图什么东西，就是想长长见识，老太太您可别误会。”

　　郑二嫂这血块赖样子，老太太也不是第一天见识，被她说的没了脾气。

　　这二孙媳妇，虽说爱占便宜，有些尖酸，要说坏，人倒也不坏。

　　老太太只得笑骂：“说起来也是我郑家的媳妇，瞧说的这些没见识的话，我听着都觉得丢人，赶紧儿快回你自己的院里去，别叫我生气了。”

　　郑二嫂知道老太太肯定是不会动那些东西的，回头真送到三房院里，她可就一点好也沾不了了，哪里甘心，眼珠子一转，道：“老太太您是见识过好东西的，那点子东西您又哪里会放在眼里？得啦，既是老太太让我回去，为着老太太不生我的气，我这就听老太太的话，且回去了，明儿一早，孙媳再来给您请安。”

　　一出门，却是去了四娘的院里。

　　那些东西郑大嫂肯定一会儿就打发人送到四娘的院里，到时候四娘肯定要打开看看。她在一边也跟着看，遇着喜欢的，多夸几句，总能想法子讨一些来。

　　且不说郑二嫂，郑老爷用了午膳，午后又没什么事情，便回了郑太太屋里，想歇一歇再去铺子里。

　　结果才一进屋，郑太太便道：“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我这里正有事情，要跟老爷商量呢。”

　　“什么事？”郑老爷脱了外衫，进了内屋里，在床上躺了，“我这也有些累了，先睡会儿。”

　　郑太太一边服侍他躺下，一边道：“是三郎的事情。”

　　郑老爷一听郑三，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跟我提那个孽子？他差点害了咱们全家，你知不知道？往后再不能纵着他了，让他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里，若是再敢闹出一点事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我是不指望他能给家里添什么光了，别把我这点家产给折腾光了，我就烧香拜福了。还有，老三媳妇，你往后也多疼着些。那文四进门几年，虽说没给老三生个儿子，可我瞧着，也是个知书达礼的，老三那东西不知道好，你这当婆婆的，也不懂事？”

　　郑太太听了不免委屈，她哪里待文四不好了？

　　可这会儿急着说郑三的事情，倒是顾不上说四娘，只陪笑道：“老爷放心吧，三郎如今也懂事了，前儿晚上，他还过来跟我说，往后再不糊闹了，要一心踏实的过日子呢，您是没听到他那些贴心的话，哎哟，叫我听了，心里疼的跟什么似的。他说啦，觉得这些年自己也没帮上家里的忙，尽乱花银子了，往后，除了一心好好读书，也要跟着老你学做生意，帮着兄长们，分担些责任呢。”

　　郑老爷听了，倒是欣慰：“他总算是懂事些了。只要他省心些，也没枉我这些年疼他。”

　　郑太太见郑老爷瞧着高兴，也松了口气，想着郑三求的事情，又陪笑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做爹娘的，求的不就是儿子们都平安出息？我见老三是真懂事了，他说的话也有些道理，这些年，老大和老二媳妇，可没背地里少怨我多疼了老三。我也不叫她们白说了，就让三郎也做些事情，给家里出出力，让他们都看看，三郎也是个有本事的。老爷你说，咱们把杨州的那个南北货铺子，交给三郎打理，如何？刚好让他离了泗州城，也省得那起子不学好的东西，再来缠着他出去瞎玩。”

　　“你说什么？把杨州的铺子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