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可是醒了？”

　　帐子密密，屋内灯光昏暗，秋葵只能透过蚊帐看到黎锦起了，坐在里面。

　　黎锦动了动，她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醒了就起，今日却懒洋洋的，有点不想动弹。

　　伸手掀开蚊帐，她示意秋葵坐过来。

　　秋葵一眼就看到黎锦有些泛红的眼眶，不由顿了顿，将帐子挂好，在脚踏前跽坐下。

　　黎锦问：“秋葵，和我说说我阿娘吧。”

　　秋葵垂下眼睛，显得有些木木的：“娘子脾气很好，是个好人。”

　　就这？

　　黎锦本来头点在曲起的膝盖上，安静等她说的，结果这句后，半天没下文，她不由抬起头，瞪着她。

　　秋葵不由自主弯了弯眼睛，旋即飞快将那点笑意隐下，继续木木呆呆地说：“娘子身体不大好，深居简出，奴婢在家只是个粗使丫头，很少能见到娘子。唯有两回，一回是郎君喜欢的桃树生病了，院里的嬷嬷要罚奴婢，娘子拦下嬷嬷，教奴婢给桃树捉虫；还有一回，许久不曾下雨，园子里养莲花的水缸都干了，奴婢每日都去清理里面的落叶，娘子有回瞧见，特意把奴婢叫去，问奴婢为何日日清扫，奴婢说随时打扫干净，等下雨就能接到干净的雨水，又可以重新种莲花。”

　　秋葵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娘子听罢夸奴婢勤快，此后奴婢在院里的日子也好过了一些。”

　　其实当时娘子听了轻叹一声，许久才说：“咱们院里，约摸也就你这丫头在认真做活，好好活着了。”

　　话里满是凄凉，秋葵觉着，还是别和娘娘说了罢。

　　娘娘这明显是想娘子了。

　　黎锦将下巴重新搁在膝盖上，目光怔怔地望着床上素净的花纹。秋葵的叙述虽然简单，但她还是从中拼凑出了一个知书识礼、温柔典雅的古代仕女形象。

　　心里忽然有点疼，说不出来的难受，她下意识地喃喃说：“阿娘在庄上时，身体很好的……”

　　秋葵头垂得更低了，没再接她的话。

　　黎锦叹一声，转而问：“秋葵，你觉得，阿娘会想我吗？”

　　秋葵无声，黎锦也没再说什么。直到姜嬷嬷过来，两人才结束这种无声的发呆。

　　黎锦起床穿衣，姜嬷嬷挥退其他人，亲自替黎锦整理外衫，一边整理还一边笑着说：“娘娘今日起得比平素晚，可是昨天累到了？”

　　语气中透着股自然而然的亲近与亲昵，仿佛之前那个恭敬中透着冷淡与倨傲的人不是她一样。

　　黎锦完全不习惯这样的姜嬷嬷，头皮麻了一下，才清咳一声说：“啊，是！”

　　随意聊了两句，吃过饭，姜嬷嬷交给她一个匣子：“陛下一早遣人送来给娘娘的。”

　　黎锦打开，发现里面放的是一纸房屋买卖文书。姜嬷嬷说：“此乃京中一处铺面的合同书，陛下说，娘娘许是用得着。”

　　嗯，何止用得着，简直是太需要了！

　　就是皇帝速度有些快啊，这才回去，门面就送过来了。

　　她该为皇帝的信任感动，还是为皇帝着实缺钱而惶恐？万一她没赚到钱……好吧，这个可能就不能有，身为一个现代人，手握几千年文化精髓，背靠皇帝这个大靠山，怎么能搞个独门生意还失败了？

　　黎锦撩撩袖子：“陛下下月初八过寿？那京中的门面也该装起来了。”客气问，“嬷嬷和我去一趟京城？”

　　姜嬷嬷施礼：“喏。”

　　下去安排了。

　　此去京城，大概要好几天，走前黎锦特意去看了自己培育的“藕节式”土豆，约摸是天气冷了，长势缓慢。

　　黎锦就给它堆了点肥，又拿稻草铺上给它保暖，嘱咐留守在家的春梅：“无事帮我浇点水，三到四日一次就好。地窖的酒就那么放着，无事别让人去动它们。”

　　粮食珍贵，那一坛酿成的高梁酒虽有些焦苦，但黎锦还是不想放弃，取小壶酒做了好几次试验，最后发现加适量蜜糖能中和那种苦味。

　　就是酒味也给中和得有点寡淡，不过沈渔这个不懂酒的人倒觉得，味道有点好哩。

　　就像她喝红酒不喜喝纯的，喜欢加柠檬加蜂蜜加汽水总有调得味道完全变了才觉得喝起来美滋滋一样。

　　基于此，黎锦把整坛高梁酒都带上了——庄里蜂蜜不够，去京中买了再兑酒。

　　都弄好，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

　　来古代后第一次出门，黎锦还有些小激动。

　　姜嬷嬷亲自给黎锦准备行礼，黎锦瞄了一眼，发现尽是富贵华丽那一卦，赶忙叫停：“我虽替陛下做事，却不想太打眼，还是素净一些好。”

　　话里意思，就是不想招人眼引来黎家人。

　　姜嬷嬷人精子，妙懂她的意思。然后请黎锦晚出发两天，两天后，有人给送了一堆衣服——还都是男装的衣袍！

　　黎锦看过去，姜嬷嬷恭恭敬敬说：“娘娘头发还未长出来，既不想太打眼，不若干脆以男子饰。”

　　唔……黎锦面上没啥，心里觉得姜嬷嬷真不愧是在这世界金字塔顶端“工作”的人，揣摩人心上，常人难及。

　　她分明是看出黎锦喜欢男装的简单轻便吧？

　　准备的衣袍也不再奢华在外表，而是内涵在里，特别舒服的里子，棉乎乎的内衬，又轻薄又保暖。

　　黎锦捏了捏，觉得里面絮的不像是棉花。

　　也正常，棉花在中原流行是宋明以后的事，这时候，还只有“绵”。

　　甚至于，姜嬷嬷连帽子都给她准备了好几种，既有春梅给她做的“书生帽”，还有适合外出时戴的风帽，都棉呼呼的，可暖和了。

　　黎锦换上新衣后临水照了照，感觉若是胸再平一些，约摸就是个男的了。

　　于是兴致勃勃回屋让秋葵给她找布条，学着书里女扮男装的乔段给自己勒了勒胸……emmm，算了吧，她决定放弃！

　　这具身体的胸有点大，再勒也勒不平！

　　秋葵很担心她给自己勒死，见她主动放弃，松了老大一口气。

　　出去和姜嬷嬷一说，姜嬷嬷转头给了黎锦一个裹腹一样的东西，缠在腰上，胸就没那么显眼了。

　　就是显得特别壮，腰一下粗了两个圈。

　　黎锦也不计较，只要看着不怪就行。就走时穿上这一身，感觉走路都熊壮了。

　　出行的仪从不多，仍是低调为主，加上去的又是京城，除了衣箱，他们也没别的行礼。

　　轻车简从。

　　又经历了颠簸加疯狂吃灰的一天，到达京城时，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

　　黎锦还以为他们会回王府，后来才发现自己out了，姜嬷嬷把她带去了门面在的地方，从角门进去，里头直接就是一处小宅院。

　　院子里还有一对老夫妻守着，约摸是提前接到通知，不但给他们准备了热水沐浴，也烧好了热饭菜。

　　黎锦第一次感觉抱对大腿的好处，泡在热水里，感觉整个人都缓过来了。

　　晚饭姜嬷嬷没出现，甚至黎锦睡前也都没见过她，估计是稍微收拾收拾就汇报工作去了。

　　黎锦没在意，饭后上阁楼看了看京城气象。那会早已入夜，影影幢幢的楼房间，能依稀看到万家灯火，隔着黑夜，恍惚让人分不清是古代还是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