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梦
挖酒窖这事,黎锦很早就有想法了,只是以前没钱请不起人,所以有想法也说不出口。
看着葡萄酒成了却没有酒窖安置,也只能暗戳戳着急。
现在皇帝发话了,黎锦也没有顾忌,扛着锄头兴致勃勃采好点,问聚拢过来的众人:“有谁会挖地窖吗?”
没人会。
黎锦也不气馁,找人把庄头叫过来——农村人都是全能啊,偏远地方的人更是。
等人来的时候,黎锦还跟姜嬷嬷等商议:这个酒窖要挖大一点,最好是上面搭一小房子,挖阶梯下去,因为想做酒生意,所以酒窖要大,至少至少,也得两个她住的卧室那么大。
结果庄头过来,听说黎锦要挖酒窖,点头道:“挖倒是能挖,村里陈阿爹以前就帮庄上挖过地窖……”
黎锦听得呆了一下:“庄上有地窖?”
庄头特别老实地点头:“有的。当年娘子带着小娘子住在庄上时,山匪横行,娘子就找人挖了个地窖,小娘子还曾在里面住了一旬有余呢,”诚恳问一句,“小娘子是忘了吧?”
黎锦:……⊙﹏⊙
#日常在翻车边缘晃荡可怎么办?#
面对姜嬷嬷等探究的视线,黎锦佯装镇定地点头:“当时年纪小,我都忘了。”让其他人先散了,请庄头带她先去地窖看看。
原身母亲请人修的地窖入口,在一间堆满了杂物的杂物房里,掀开一层木板,即可看到向下的楼梯,因着常年没有人来,入口处结了一层蛛网。
姜嬷嬷命人点了灯来,黎锦撩了裙摆正想下去,前者拦住她:“娘娘且请稍后。”转头点了两个粗使婆子,让她们先举灯下去稍微打扫打扫,“蛛网密布,小心缠着娘娘。”
黎锦一想也是啊,蛛丝网缠到别的地方还好说,缠到脸上就很烦。
看两个婆子举着灯拿着鸡毛掸子先走下去。
结果等半日,那两人还没上来,黎锦皱眉说:“该不会出事吧?”
脑补了一堆缺氧、窒息,一边回想这种情况应该怎么下去救人一边正想安排着做,就听庄头说:“地方大,许还要一会。”
然后,等婆子们上来,黎锦就见识了所谓的地方大是什么意思。
这特么就是个地下室啊!
面积和上面的房子等同,换句话说是,正房下面其实还有个地下一层。
这地下一层还不是简单挖空,它很巧妙地用承重柱,将其分成了好些房间,每个房间都有门,房内有一些简单的陈设。
虽然时间过去的有些久,但黎锦还是在留下的物品上看到了人曾活动的痕迹。
地下室没有发现气孔装置,人在里面却并不觉得憋闷,除了久未人住有股尘味,里间干燥、温暖。
稍微打扫布置,就是个储酒的好地方。
黎锦现在对原身的母亲倒是很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带着女儿在此避难,竟还能修成这样一个地下室。
一般的妇人,就算要避匪祸,挖个地洞藏藏也就行了。
姜嬷嬷在,她不好问,趁着姜嬷嬷着人去收拾打扫,黎锦问庄头:“我阿娘当初怎么想到挖这么大的一个地窖?”
“也不是一次挖成的。”庄头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怀念,“娘子心善,见小的们每回匪众过后都损失惨重,就让人把这地窖挖大,匪徒来时,老人孩子,藏身地窖,大人们往山上跑,吸引那些人的注意。”
“那时候,匪徒很多吗?”
“多。最惨的一次,是才将秋收,一路残兵逃经此处,在村里盘桓数日,将村里的粮食都祸害了。娘子和小娘子带着村里的小孩在地窖生活了旬余,日日生食,不得出来。那以后,娘子就又把地窖扩大重修了一番,方有小娘子今日所见。”
黎锦想了一下那时的情景,叹息:“我竟都忘了。”
实际是她心里惊讶得不得了,看原身母亲在庄上时的做派,有主见,有胆识,有善心,真不像是梦里那个嘱咐临嫁的女儿“安安分分”的人,当然,也不像是因为生不出儿子而哭着说“阿娘无用”的人。
庄头笑说:“那时小娘子还小呢,没了粮,天天往粮仓跑,恨不能住在仓库里。粮食因为受潮坏了,小娘子小小年纪抱着这么长的书简去翻书找办法。”
黎锦旗听得笑,她当时既然年纪小,认识的字肯定就不多,抱着书简有什么用?
并不太以为然。
等人将地窖都整理收拾好后,黎锦又着人点火将各处墙面和地面都“烧”了一遍,见无漏洞,便把所有酒坛、酒桶都搬了进去。
忙忙碌碌就是一日,夜里黎锦也没看书,吃过饭消了会食就洗洗睡了。
她自觉庄头的话并没在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可当天晚上,她却又做梦了。
梦中她回到了小时候,扎着两只小揪揪,一张小小的白嫩包子脸,眼泪汪汪地在走廊上飞跑,跑进正房,一头扎进房里一个年轻妇人的怀里:“阿娘,粮仓受潮,我们的饭饭都坏了。”
妇人面前摊着不少书简,正与人在议事,闻言轻轻拍了拍她,拿帕子替她抹了抹泪,柔声说:“四娘须记得,遇事第一要紧是不能哭,哭不能让坏掉的饭饭好起来。”
“那要怎么办?”
“想办法呀。”妇人声音清柔婉转,和她出嫁时的苍凉虚弱像是两个人,“想不出,那就多看书,书上兴许就有四娘要的办法了。”
小黎锦还真听了她的话,踩着凳子将书房里的书简通通翻出来,妇人见状也只说了一句:“书册珍贵,四娘须爱惜,不要弄坏了。”
她脆生生地应。妇人纺纱织线做针线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书,将书简拉得老长老长,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扯着妇人的手,让她教。
妇人教女儿,很耐心,也很细心,每一字,都教她读,教她识,教她写,还会教她因字而起的典故。
她年纪小,看不一会就趴在书简上打盹,口水流下,把书简上的字都糊化了。
下人因而劝妇人:“书简珍贵,娘子应等小娘子大些再让她看。”
妇人语气淡淡:“书再珍贵,如无人读、无人识,不亦是死物?”放下手中的物件,她望向窗外,语气不无怅惘,“这天下,还不知道要乱多少年,也不知能否有和郎君再见日,我也不知能陪四娘多久……我总想她能多读些书,多知晓些道理,不至于真就这般默默下去。”
雨声噼里啪啦响,黎锦醒来,发现外间下雨了。
而她的枕巾,不知为何湿了一个透。
摸一摸,脸上尽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