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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六章 姗姗来迟

大世界 个三花老凸 8036 2021-08-04 03:23

  戴春土仓皇如漏网之鱼,匆匆离了竹菊坊,到大街上拦下一辆黄包车,告诉车夫去天主堂医院。

  他先要去看看伤。感觉脖子被绳索勒过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仿佛套了一个布满针尖的脖套,一刻不停地扎他。再经汗水一洇,如同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痛得他直打哆嗦。他连忙扯下领带,将衬衫扣子解开,风吹干了汗水,感觉稍好了些。

  他使劲抿着嘴唇,忍着痛一声不吭。

  想起今日沈小乙和红眼睛阿昌担心有危险,非要找几个士兵开一辆军车护送他去找水生,被他摇头拒绝了。他决定独自一人,不带随从保镖,乘坐黄包车去竹菊坊找水生。

  因为在心里面,他已经把各种可能的结果想了一个遍。其中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水生一刀杀了。

  那又如何?

  他现在过的本来就是刀口浪尖的日子,随时都会有人来杀他。

  共产党的人为了给死去的同志报仇,天天想杀他。中统和军统的人为了争权夺利,也是天天想杀他。就连校长本人,为了平衡各方利益,随时都会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杀他灭口。

  死亡的危险如同额头上的皱纹,一旦长出来,便再也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深。

  他必须习惯与死神生活在一起,如影相随。

  因此,当他决定一个人去找水生的时候,并没有丝毫恐惧。大不了一死。

  这世上有那么多想杀他的人,落在谁手里不都是难逃一死么?

  相比之下,最让他憋屈的是死在校长手里,如同一条狗被主人打死。而死在水生手里反倒是个荣耀,无论如何,他戴春土总算能与上海滩顾先生相提并论了。

  更何况,并不见得就是死路一条。

  他早就盘算过了,如果他带着随从保镖去找水生,结果必死无疑。也许不是今天,但肯定会是明天或者后天,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而他独自一人去找水生,反而会有两种结果:死或不死。

  如同掷出一枚硬币,正面写着死,背面写着不死,落地的时候哪面朝上都有可能,各占百分之五十。

  老天保佑!结果是背面朝上,他逃过一劫。

  黄包车把戴春土送到天主堂医院。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检查了他脖子的伤口,把他领进护理室,请他稍等片刻,告诉他一会儿有人来为他诊治。

  不多时,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如春风吹拂杨柳,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嬷嬷款款走了进来。

  只见她一身雪白,飘然而至。头戴嬷嬷帽,掩映乌云。身穿嬷嬷袍,轻笼瑞雪。脸堆三月娇花,眉扫初春嫩柳。樱桃口浅晕微红,春笋手半舒嫩玉。

  戴春土一见顿时呆了,感觉脖子伤口以下的身体全酥麻了,失去了知觉,只有眼珠子还会动,滴流乱转盯着小嬷嬷看。

  小嬷嬷见他一副痴呆样子,许是见得多了,不以为怪,反而笑了一下,问道:

  “先生,你干嘛那样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像一个人?”

  戴春土那股子呆劲儿还没过去,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

  小嬷嬷接着说道:“不光你一人见了我这样。别的人都一样。都说我长得像胡珊珊。”

  胡珊珊这个名字一下子让戴春土醒过闷来。因为胡珊珊是上海滩最有名的电影明星,红透半边天。戴春土以前在上海的时候,最爱看她演的电影了,百看不厌。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她。

  “嗯!像!你跟她长得实在太像了。”戴春土答道。

  “能不像么?她是我表姐。我是她表妹。她叫胡珊珊。我叫胡来来。我们还有个表妹叫胡迟迟。”胡来来笑着说道,“我们三姐妹的名字加在一起正好是个成语。你能猜得到么?”

  “姗姗来迟。”戴春土抿着嘴,脱口而出答道。

  “冰糕!恭喜你答对了!”胡来来叫了一声,“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诊治了。”

  戴春土这才明白,原来人家小嬷嬷给人疗伤是要先猜谜语的,猜不出来她肯定不管。老天爷!幸亏自己足够机智,把个“姗姗来迟”给猜中了,真是万幸。

  “来。我先看看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胡来来俯下身来,将一张俏脸庞凑近了,盯着戴春土的脖子看了看,然后直起身来,问道:

  “先生,这是绳子勒伤啊!谁把你勒成这样的?”

  戴春土哪敢说实话呢,慌忙搪塞道:“没人勒我。是我自己勒的。”

  “哦?你自己勒的?是不是想上吊来着?”胡来来睁大杏核眼,樱桃小口张成一个圆圈,“你干嘛要自杀呢?有什么想不开的?”

  戴春土无奈,只得顺着胡来来的话茬瞎编道:

  “我的肥羊赛跟别人跑了。我失恋了。所以想不开要自杀。”

  “肥羊赛”是洋文法语“女朋友”或“未婚妻”的意思,在法租界,这是男女之间很摩登的说法。

  “哦?真的?!你的肥羊赛是谁?莫不是胡珊珊?”胡来来这回干脆把杏核眼瞪成牛蛋眼,樱桃小口张成一个大喇叭,“她是上海滩所有男人的肥羊赛!天天都会跟别人跑的。你为她自杀值得么?”

  戴春土赶紧借坡下驴,说道:“不值得。不值得。”

  “唉!总算你明白过来了。”胡来来轻轻叹口气,“来吧,伸直脖子让我看看。”

  戴春土听话地伸直了脖子,仿佛一只丢了蛋的鹅。

  胡来来眯着杏核眼看了一会子,说道:

  “你这是皮肤重度挫伤,还好没有伤到筋肉,只伤到了真皮层的皮下纤维组织。没什么大碍。我给你抹些碘酒消消毒就好了。”

  说完,用玉手拿过一瓶碘酒来,用玉指拈一个棉签,沾上碘酒,在戴春土的脖子伤口上轻轻涂抹了一圈。

  “好了。诊治完了。你可以走了。”胡来来说道。

  “啥?!你这就算诊治完了?”这回轮到戴春土把眼睛瞪成牛蛋大小了。

  “那你还要怎样?”胡来来莫名其妙地反问道。

  “那什么,怎么你也得给我用纱布包扎一下吧?”

  “干嘛要包扎?你是想日后在脖子上留一圈伤疤,像戴个狗项圈是吧?”

  “不想!绝对不想!可是我一会儿要去见个人,有重要的事情。这个样子多别扭?你好歹用纱布帮我包扎一下嘛!”

  胡来来犹豫说道:“可是你的伤口需要通风的呀。否则结痂就慢了。那好吧。我给你包扎上。你自己想着把纱布拆下来。”

  戴春土看着她娇美的面庞,答道:“我明天找你来拆纱布。”

  胡来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明天就迟了。你今天办完事就要自己把纱布拆下来。晓得么?”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一卷纱布轻轻包扎伤口,犹如给戴春土的脖子套上了一个白色的马桶箍。然后,她盯着自己的艺术作品,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看了一遭,说道:

  “好了。”

  这么快就好了?戴春土心里酸溜溜的,他巴不得现在就把纱布拆了,让胡来来再包扎一回。然后再拆,再包扎。循环往复,没完没了。他实在舍不得离开这个一身雪白的小嬷嬷。

  他问道:“我的伤口呢?换药咋办?”

  胡来来答道:

  “我给你碘酒和棉签。你拿回家自己涂就可以。记住碘酒每天涂抹一次。一定要用棉签涂在伤口上,别用手指乱抹。

  若是脖子后面看不见,你可以拿面小镜子挂在衣架钩子上,将衣架放在身后,再对着面大镜子照,就看见了。若是没有衣架,你把小镜子挂在窗外的树枝上,通过折射照大镜子,也是一样。

  伤口一般几天之后就会结痂脱落,然后就好了。记住多吃新鲜蔬菜水果,补充维生素,可以促进细胞修复。记住饮食不要吃辛辣食物。记住不要抽烟喝酒。”

  “老天爷!这么多事情我怎么记得住?!不行。我明天必须来找你。”戴春土几乎嚷起来。

  胡来来莞尔一笑,眯起杏核眼,盯着戴春土看了一会子,答道:

  “好的。来吧。”

  戴春土辞别胡来来,心花怒放地出了天主堂医院,心中充满了甜蜜,感觉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的目标。

  以前他只是想赚大钱发财。可是发财以后呢?他从来没想过。

  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姗姗来迟。

  胡珊珊,胡来来,胡迟迟。好家伙!姐妹三个呢!好家伙!一个都不能少。好家伙!我需要赚多少钱才够呢!

  戴春土叫了辆黄包车去四明公所,不住声地催促车夫:快快快。那情形,好像晚一分钟见到虞木良,航空彩票的钱就会被大风刮跑了一样。结果车夫被他逼命似的催得一路跑着到了四明公所。

  戴春土付了车钱,直着脖子跑进去。

  他熟门熟路,眨眼间便跑到木良的办公室。

  木良好几年没见过戴春土了,见他贸然来访,慌忙迎进去,请他在八仙桌旁坐下,沏了壶茶,说道:“春土兄,先喝杯茶喘口气,有啥急事跑成这样?”

  戴春土喘了口气,答道:“虞老板,我刚从水生哥那里过来。有个大买卖找你做,能发大财,所以跑急了。”

  木良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是发财的事情啊!怪不得呢。是啥大买卖?不会是抢银行吧?这么着急?”

  戴春土挺着脖子答道:“这买卖跟抢银行也差不多。”

  “哦?那是什么买卖?”

  “办银行。”戴春土答道。

  “噢!那还真差不多。”木良微微一笑,“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当下戴春土直着脖子,把航空救国的波罗蜜多彩票经给木良念了一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已经跟水生哥讲了。他愿意做,具体的事情要我跟你商量。

  一番话正说到木良的痒处。

  原来他办三生运输公司输得血本无归以后,悟出一个道理:无论做什么买卖,必须要有自己的银行才行,否则辛辛苦苦挣的钱到头来全被银行抢走了。办银行的事情他已经筹划很久了,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无从下手。

  现在机会从天而降,说来就来了,木良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他盯着戴春土,感慨道:

  “春土兄,人家都叫我‘赤脚财神’,我哪配得上?你才是真正的财神爷啊!”

  戴春土眨巴眨巴眼睛,抿着嘴说道:

  “咋样?这买卖可以做么?”

  “太可以了!”

  木良当即把他的想法跟戴春土讲了讲:

  三生运输公司基本已经废了,不能用。要用有轨电车的广告公司做彩票发行代理。因为彩票销售得好坏,其实主要靠广告。非要把航空彩票搞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才能卖得好。所以用广告公司最合适。

  要开办一家新银行,名字就叫“上海航空银行”,有政府背景让人信任,又有航空彩票稳定的现金流,一定能发大财!

  戴春土听完,抿着嘴笑了,他脖子僵硬得动弹不得,不能点头,只能翘起大拇指,称赞道:“虞老板!好一个赤脚财神!果然名不虚传。”

  木良这才发现,原来他脖子上缠着一层纱布,刚才一直还以为他感冒了戴个白围脖呢。

  “春土兄?你这脖子咋回事?”木良关切地问道。

  戴春土当然不能说是水生用绳索勒的,只能顺着在胡来来那里编的瞎话,继续瞎编道:

  “那什么,我失恋了。胡珊珊不是我梦中情人么?我这次回来上海,发现她跟别人跑了。我差点想不开上吊自杀。还好醒悟得快。只伤了脖子。”

  木良哈哈大笑道:

  “想不到你春土兄还是个情种!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堂堂的军统六处戴处长,为了女明星胡珊珊上吊自杀。哈哈哈。这事情若是被张天斧晓得了,他能添油加醋地爆料,在报纸上连载一个礼拜,你信不信?”

  戴春土嘿嘿嘿干笑了几声:

  “去他娘的什么军统六处戴处长!我戴春土做军统还不是为了做买卖发大财么?可是发财又为了什么?我到今天一上吊才弄明白。发财不就是为了抱得美人归么?总算姗姗来迟。嘿嘿嘿。

  这世上哪个男人争权夺利不是为了女人?军统六处戴处长也是一样。有啥稀奇的?只是张天斧在报纸上连载别人可以,连载戴处长他就得掂量掂量,当心脑袋被戴处长给连宰了。不信他就试试看。嘿嘿嘿。”

  木良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说道:

  “春土兄,我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他张天斧有几个脑袋?敢开戴处长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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