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黑暗里,谢苁回过头来看着他,心不由自主的跳跃着,已经算不上是在跳动了,而就像是在颤抖,她佯装着平静,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叶安炎。只不过一别经年,再也没有人接会在她面前提起那个名字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要怀疑,她究竟有没有遇见过那么一个人。
时年十九岁的少年言歌,独自死在异乡,死在那年最最寒冷的冬季。
谢苁有些站不住脚只好坐下来且听听叶安炎究竟要是个什么样的说法,却听见叶安炎发出一声叹息道:“言歌,他是个好人,比如今眼前见到的哪一个人都要好,他起码比他们真些,真,才是帝宫里最缺的东西了。天不假年,言歌顾好却是个短命的,我知道你因为这件事一直都在怪罪我们叶家,当年叶家确实是派了人过来追杀言歌不假,也是因为我姐姐下了死命,这些都不假。”
说到这处,谢苁突然不忍心了,那一年,只不过是因为皇后忌惮她,所以想要毁了她的心智,言歌却是一个最无福的人,他既没有等到她出宫,他却也没有做出那一座围城,谢苁便抬起头冷冷的对着叶安炎回答道:“既然都是不假的,那我恨你们叶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可是,言歌的死,不是我们叶家的错处!”叶安炎见到谢苁言语急促,谢苁已经有些乱了阵脚,再任由谢苁生下恨意只怕不会听下去,连忙起身走到谢苁的面前再补充道,“我是说,言歌不是我们叶家杀的。”
“那是谁?”谢苁也不甘的抬起头正好遇上了叶安炎的眸子,四目对望时,叶安炎才真真切切见到了谢苁眸子里的恨意,那恨意就如同山间刮起来的一阵大风只把人心头上残存的一点子的暖意都给驱赶干净了,变得森然而且可怕,叶安炎这才意识到,或许在那之前的谢苁不这么一个人,她的魂早就被毁了,被言歌的死给毁了的。
他十分没有中气的回答道:“我……我不知道。”
“我,那一日,叶家死士追过来的时候,我明明拦住了的,我明明……”说到这里,叶安炎忍不住抽噎起来,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同任何人说过,本想着带着这个秘密致死不提,可是他不能,“我不知道为什么,消息传回我这里的时候,便听见他已经死在了那天傍晚的黄草丛中。我的的确确是看见了他往远处跑了的,我当时……我……”
谢苁坐在那里手脚冰凉,背上也是一层冷汗,她盯着自己的脚边一段从外面透过雕花小窗那光影在她脚下晃晃悠悠的,愈加显得空灵寂静,叶安炎见谢苁半天没有反应,只当她在思考,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信吗?”
就在这时候,却有人前来敲着门扉催促了,只说天将明,明天还会有人前来审问,谢苁便起身重新戴上帽子,这才回过来对着叶安炎认认真真的回答道:“我不信。”
叶安炎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道:“果然。”
这样的话无论怎么么说看上去都只是在为他姐姐开脱,他自嘲的一笑,偏生在这般世俗里边生出了这些人来,偏生个个都怀着自己的念想,偏生这一辈子都得不到,他是这样,皇后是这样,谢苁也是这样。
明明期许了,却得不到,既然得不到,为何命运还要让他们尝到了开头的那么一丝的甜味,还叫这一生,都在回味。
他起身对着谢苁道:“我姐姐,是这个天底下最可怜的人。贵妃娘娘,微臣这里有一桩旧事,喜欢娘娘日后找准了时机,把它带到皇后娘娘面前,让她好好看看,让她看清楚,前尘恩怨究竟是何等模样。”
“那件旧事在何处?”谢苁眯起眼睛问道。
叶安炎道:“我已经叫人送去了你那处。”言罢走上前来,从谢苁的发梢间取下来一支银簪子,夜光微凉照的那尖利的簪子末端微微闪出森寒的光芒,他对着谢苁淡淡一笑道:“微臣恭送娘娘,谢娘娘为微臣带过来的东西。”
谢苁已经推开了门,淡淡道:“不必多礼。”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才觉得,今夜的风吹得人着实有些飘飘然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听见了什么,她抚摸着那斑驳的墙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回廊,她想,人这一生,为什么要活成如此艰难的模样。
或许命运本该如此这般,给了甜头,却又偏生尝不到头,任你日思夜想,事事总是无常,等你被折磨得又是一番模样时,它却又变着花样来提醒你不要忘记了当年的那些事情,当初已经结痂的心口又被人拿着刀子又划上那么一刀,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当初的那般痛意了。
帝宫里也缓慢的得到了消息,许许多多的灯光就在这时候一盏盏的亮起来,众人都只把眼睛瞧着长安殿里,如今也不知道长安殿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听说敏珠公主是从梦里惊醒的一闻得消息便一面哭着一面坐着轿子连夜进了宫,随着她轿子经过之处便是一盏盏的灯火亮了起来。
皇后知晓消息只不过比敏珠公主略微早了些时辰,而且叶相却也是事发突然顾不上来皇后这里,又加上是深夜进不来宫便也只能在府中乱作一团时在那处冥思苦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下他的孩儿。
底下一众婆婆妈妈们不管是真心还是为了应个景,哭作一团,那些幕僚也早早的等候在了书房里叽叽喳喳半天也没有个主意,眼下正是叶家混乱之际。
皇后宫里的灯也是摇摇晃晃的点亮着,敏珠公主直接进宫来对着她母亲哭,她母亲没办法只好带了她来见皇后,一见到皇后的面,敏珠边哭的十分气岔道:“你兄弟虽同我有万般的不好,可是毕竟还是我的丈夫,我既没有了他也没有个主心骨了……娘娘,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被猪油蒙了心吧,怎生好好地干下这样的蠢事来,白的连累了我们。”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连累?”皇后突然便生起气来,手一拍桌子,对着敏珠公主杏眼圆瞪,“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你丈夫有难,你却在这里说些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你若是觉得麻烦趁早离了本宫这地方!省得本宫说些难听的话!”
其实生活在六宫的人都知道很少会见到皇后杏眼圆瞪的模样,应该只有人急了才会生气,才会破开大骂,而皇后这些年一直把六宫料理得井井有条,很少会有气火攻心的时候,故而看到皇后,这个样子敏珠公主自己也是十分害怕的瘫坐在地上,自知失言,可是她是个公主千娇百贵的长大的,如何能低头认错,只得僵硬着脖子,抬起头来对皇后道:“本来以为姐姐会有什么办法,不过现在想来也是摸不着头脑罢了,何必把气撒在本宫身上?又不是我叫你弟弟去烧了城楼的!”
“你……”皇后皱起眉头,敏珠公主向来倨傲,可是之前也顾及着她身为皇后的威严这一次却是公然挑衅皇后了,皇后却并没有多话,只是垂下眸子冷冷道,“公主累了,在这里说了些痴话,该下去歇着了,春华!”
春华从后边打着门帘进来了,她脸上的表情同皇后如出一辙,那是一种冰凉的不带一丝人气的样子,看的敏珠公主也是心里边微微一颤,还没有来的及说话便见左右皆是两个年老的嬷嬷架着她的手臂,生拉硬拽把她往宫外面拽,敏珠公主是一个千金之躯,哪里有她们那么大的力气,挣扎了几下,也是无用,便被人就这么丢了出去。
随着敏珠公主被丢了出去,皇后明面上的威严也随着敏珠公主一起丢了出去,她无力的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身上还披着刚刚春华给她披上了一件外衫,显得格外的不堪,她伸出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道:“糊涂……”
她是在说叶安炎,她觉得他糊涂,究竟有什么事情是他所不能解决的,非要用烧城这么般极端的手段来解决,当真是不留一丝退路,不但他没有退路,整个叶家都陪着他一起,还有她的皇后之位。
安容对她是向来眼睛里留不得一丁点错处的,如今叶安炎犯这般大罪,她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腾出手来去救他?
皇后伏在贵妃椅上,抬起头来对着春华,眼中含着泪水,她入宫数十载从来没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看着春华的时候,她从春华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老了,脑袋转不动了,才会这般没有办法,她问道:“春华,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样去救他?”
“娘娘……晚了,”春华跪在地上,趴在贵妃椅边上同着皇后面对面,终于垂下眉目来,两行清泪流下来,“已经太晚了……保不住公子了。”
她闭上眼睛,她想起弟弟小的时候,她抱着他在梧桐树下坐着,那时她便觉得如若她这一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定然要拼尽全力给她弟弟一个安逸的流年。
可是她失言了,她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做出这样决绝的事情,他根本就是在寻死,这世俗于他了无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