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雨打风吹去(下)
“酒色财气四堵墙,许多痴人里面藏;有人跳出迷墙外,便是神仙不老方,小楼,如果你能再次死而复生,就能知道我叫什么,为何而来,你说对吗?”一身天蓝色真丝睡袍的女人站在光洁的玻璃窗前,窗上有窗帘只留着一道缝儿,一道只能容一道目光看向外面的缝儿。
女人就是那个帮田小楼杀了李瓷琼,而且把李瓷琼心挖出来的女人,外面的天光照不进屋里,整间屋子都是一片黑暗,只有一团飘忽不定的氤氲光影在这女人身后浮在半空,隐约可看出是一个女人的轮廓。
氤氲光影透着一股子让人不安的深红颜色,被女人问了句也只是浑浑噩噩的点头,却很是机械,仿若没有神智、意识的机器人。
“话说回来你觉得你死的怨吗?”女人转身双肘顶在玻璃窗上,如瀑的酒红色长发垂下,真空的真丝睡衣前襟敞开,白白的嫩肉峰峦上还残留着两三点鲜动的血迹,如同牛乳里的红宝石。
那模糊人形依旧木讷,却本能向后退开了很多,显得很是惧怕眼前这看起来很是豪大的娇弱女人。
“算了,问了你也是白问。”女人自然知道问不出自己想要知道的,意兴索然的摆摆手,站直身子,双臂展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天蓝色的袍袖从如玉藕的膀臂上柔顺滑下直到肩膀,好像碧蓝的海水里升起的白浪,甩甩头,酒红色长发飘舞随即落下,“走吧,该办的也都办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睡一觉明天就都有结果了,哈欠…”说着已经转身在黑暗里向卧室走去,那模糊人形恭谨而谦卑地弯腰相送,片刻后才重新直起身子飘到窗前,从窗帘上的那道缝儿里向外看着,向漆黑的夜里看着,向那个想要她死的那个男人的方向看着。
深秋的夜总是很凉,秋夜的雨更是高冷,田小楼此时才真的知道为什么秋雨比冬雪更加寒冷,那是因为冬雪飘落,落于人身而不沾,风起便会再次离开,而秋雨则不同,秋雨未成冬雪,则是最冷的雨水,落在身上,浸透衣衫、润进皮肉,直达心肝,凉徹人的五脏六腑、七情六欲。
抬头看向不停飘落秋雨的天,很黑,不见日月星辰,只有翻滚厚重的乌云,田小楼的身体很冷,他的心也很冷,手筋脚筋被挑断,血流的并不多,可绽开的皮肉还有挑断的筋头支着,看起来血肉模糊很是骇人,血液的流失让田小楼身体寒冷,而刚刚纪息宁打开电话后又挑断了他的手脚筋让他心里更是冷到了冰点。
“田小楼,你真的应该后悔,你都不知道上李瓷琼有多爽,那胸脯…啧啧,那屁股…那叫唤的声音,哎呦呦,想起来都让我欲罢不能,哎呀,我差点忘了,你还是小处男,这种感觉你根本没有体会过,你放心,咱们也算是相识一场,我把我录下来的给你烧一份儿,保证蓝光超清,几根毛毛都能数过来,哈哈哈哈…刀哥,给我把你这个家伙手筋脚筋都挑了,我要他就算做了鬼也是个废物,哈哈哈哈…”
“兄弟,一路走好吧,有事不要来找我,我也只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得罪了…”刀哥站在田小楼面前双手抱拳一揖,同时一旁架着田小楼右胳膊的平头冷漠男人从背后抓出了一瓶可乐瓶大小的白色农药瓶塞进了田小楼的手里,标签上清楚的写着“百草枯”三个大字,架着左胳膊的矮小瘦削男人用力捏开田小楼的嘴巴,塑料瓶被平头冷漠男人抓着田小楼的右手塞进了田小楼自己的嘴里,随即直接瓶底朝天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说实话,此时的田小楼已经根本尝不出来这“百草枯”的味道究竟是酸的还是甜的,只是机械地吞咽着,双眼圆瞪看着被乌云遮住的青天。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田小楼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喊着,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他不想死,他还要报仇,他还要亲手撕碎了纪息宁那个混蛋。
他的嘴里灌满的都是“百草枯”,喉咙里只能“咕咚咕咚”的响着,什么字眼都发不出来。
当最后一滴百草枯灌进了嘴里,那两个架着田小楼的人用力一推,田小楼就好像一个装垃圾的破布袋一样从河堤栈道上滚了下去,然后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眼里的世界被浑浊的运河河水遮住,最后看到的依旧是被乌云遮的不见一丝天光的青天,还有两个缓缓收回双手的冷漠男人,以及刀哥眼中一闪而逝的悲哀,然后就是永远的黑暗。
这里就是当初田小楼整整站了一夜的那个位置,当然那里附近的监控摄像头都因为连绵的秋雨而导致连电无法工作,连绵的秋雨也悄无声息地用最仔细的、最温柔的、最冰冷的雨丝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痕迹都一点一点的冲刷干净,留下的只有栈道上不时滚动下的空空塑料瓶。
风起,雨丝微斜,吹打着堤上老柳半黄的枯叶翩翩落下,这是生命的凋零,春去秋来,寒归暑往,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年年岁岁,红尘里一个个鲜活的、或长或短的生命都被这无情的命运带走,今时今日就轮到了他田小楼头上。
“雨打风吹去…”幽幽男人声音从堤上树后传来,他背对着河,就是背对着河里的田小楼,柳叶飘落的阴影将他笼在黑暗里,他留下的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一句没头没尾不着边际的话似乎又是对今夜发生事的最好总结,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那男人背在身后的右手轻轻甩出,一道流光如同被风卷起的一片柳叶,向着田小楼掉进水里的位置射去,无声钻进了水里,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那伫立在窗前的氤氲人形双肩不停耸动,最后竟是蹲了下去,她在哭,虽然没有泪,虽然没有声,可是她就是在哭,无声无泪的哭,可她为什么要哭,她为什么要为那个要杀了她的男人而哭,因为他死了,那个她依旧爱着的男人死了,所以她要哭,她要为自己的男人而哭。
只是一堵墙,卧房里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并没有睡,因为她不想睡,自然也睡不着,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看着,一言不发,然后她身下的床开始说话,“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床在剧烈的颤抖,因为那个女人的身子在颤抖,那个女人在颤抖,因为今夜那个男人死了,那个被她精心设计引入局里的无辜男人死了。
不知道相隔多少重山,不知道相离多少条水,只是在一片莽莽群山中,一个踽踽独行的中年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不再壮实,他的鬓边已经有了雪白的华发,眼角的鱼尾纹如同花岗岩的石刻,深邃刚毅,一双眼睛并不明亮,就如同同龄人那样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浑浊昏黄,可是就在刚刚的一刻,这个老男人变了,他有些佝偻的背挺的笔直,如同一杆标枪,他的眸子爆亮仿若天上的寒星。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男人,可就在刚刚的一刻他变得不再普通,因为他右手手腕上的星月菩提串折了,那个自从他儿子田小楼出生时他就戴在手腕上的菩提串突然就折了。
他叫田存,抬头看向头顶的夜空,万里无云,有月有星,他的儿子叫田小楼,在他死去之前也在看天,乌云密布、日月无光。
同是一片天,父子俩看到的却截然不同,然后就是截然不同的结局,一个还活着,而另一个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