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诗二十三首(录二)
马诗二十三首(录二)
其一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马诗》是通过咏马、赞马或慨叹马的命运,来表现志士的奇才异质、远大抱负及不遇于时的感慨与愤懑,其表现方法属比体。而此诗在比兴手法运用上却特有意味。
一、二句展现出一片富于特色的边疆战场景色。连绵的燕山山岭上,一弯明月当空;平沙万里,在月光下像铺上一层白皑皑的霜雪。这幅战场景色,一般人也许只觉悲凉肃杀,但对于志在报国之士却有异乎寻常的吸引力。“燕山月似钩”与“晓月当帘挂玉弓”(《南园》其六)匠心正同,“钩”是一种弯刀,与“玉弓”均属武器,从明晃晃的月牙联想到武器的形象,也就含有思战斗之意。作者所处的贞元、元和之际,正是藩镇极为跋扈的时代,而“燕山”暗示的幽州蓟门一带,又是藩镇肆虐为时最久、为祸最烈的地带,所以诗意是颇有现实感慨的。思战之意有针对性。平沙如雪的疆场寒气凛凛,但它是英雄用武之地。所以,这两句写景乍看是运用赋法,实启后两句的抒情,又具兴义。
三、四句借马以抒情:什么时候才能披上威武的鞍具,在秋高气爽的疆场上驰骋,建树功勋呢?《马诗》其一云:“龙背铁连钱,银蹄白踏烟。无人织锦襜,谁为铸金鞭?”“无人织锦襜”二句的慨叹与“何当金络脑”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就是企盼把良马当作良马对待,以效大用。“金络脑”“锦襜”“金鞭”统属贵重鞍具,都是象征马受重用。显然,这是作者热望建功立业而又不被赏识所发出的嘶鸣。
此诗与《南园》(男儿何不带吴钩)都写投笔从戎、削平藩镇、为国建功的热切愿望。但《南园》是直抒胸臆,此诗则属寓言体或比体。直抒胸臆,较为痛快淋漓;而用比体,则觉婉曲耐味。而诗的一、二句中,以雪喻沙,以钩喻月,也是比;从一个富有特征性的景色写起以引出抒情,又是兴。短短二十字中,比中见兴,兴中有比,大大丰富了诗的表现力。从句法上看,后二句一气呵成,以“何当”领起作设问,强烈传出无限企盼意,且有唱叹味;而“踏清秋”三字,声调铿锵,词语搭配新奇,盖“清秋”草黄马肥,正好驰驱,冠以“快走”二字,形象暗示出骏马轻捷矫健的风姿,恰是“所向无空阔,直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杜甫《房兵曹胡马》)。所以字句的锻炼,也是此诗艺术表现上不可忽略的成功因素。
其二
武帝爱神仙,烧金得紫烟。
厩中皆肉马,不解上青天。
这是李贺《马诗》第二十三首,直接讽刺对象为汉武帝刘彻,亦有借古讽今之意。汉武帝固然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但也有负面评价。一宗是迷信神仙之道;另一宗是黩武,“闻西夷大宛国有名马,即大发军兵,攻取历年,士众多死,但得数十匹耳。”(桓谭)
“武帝爱神仙”二句,咏汉武帝炼丹求仙事。东汉班固《汉武帝内传》载:“汉孝武皇帝,景帝子也……及即位,好神仙之道。”今存《史记·孝武本纪》基本上是一部封禅书,围绕在汉武帝周围的是李少君、齐人少翁、栾大和公孙卿等方士。这些方士以魔术手法炫人眼目,以动听言辞故弄玄虚,使武帝对之深信不疑,尊之礼之封之赏之,言听计从,而结局是方术无一灵验。故次句曰:“烧金得紫烟。”“烧金”一语甚奇,本意指方士炼丹砂为黄金以服食,而造语则类乎今人说“烧钱”,即徒耗金钱而已。语云:“真金不怕火来炼”,而武帝“烧金”的结果,耗费了大量钱财,得到的却是“紫烟”一缕,意思是炼丹未成。一个“得”字,类似于宋词“赢得仓皇北顾”(辛弃疾)的“赢得”,是适“得”其反,有一字褒贬之妙。措语甚为冷峻。
“厩中皆肉马”二句,谓汉武帝好马而未得其马。《史记·大宛列传》:“天子(指武帝)即好宛马,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牡牝三千余匹。”意即得不偿失。“肉马”一词,是作者的一大发明。相当于“凡马”,但更具感性色彩。同时指肥马,因为千里马是不着膘的,所以肥马即凡马也。古人养马,取其代力、做伴,而非为食肉。“肉马”二字,最有讽刺意味的,便是隐含合供庖厨之意。就像今人发明一词曰“菜画”,指在艺术品市场上当大白菜卖的、并无艺术价值的赝品一样。这样富于原创性的语言,令读者耳目一新。“不解上青天”,是对“肉马”下一注释,同时回归到“武帝爱神仙”的话题上来,是说要想升天,须得靠“拂云飞”“捉飘风”之天马,若靠这样的“肉马”,压根就别想升天。于是,此诗便有另一重讽刺意味,清人方世举云:“此言有才遇,国士之不幸;不得真才,亦国之不幸也。”(《李长吉诗集批注》)曾益云:“犹言所用者非王佐不能致治。”(《昌谷诗注》)究其“所用者”(“肉马”),则方士之流也。一首诗、两重讽刺,同时又得到了整合,所以为妙。
关于此诗的寓意,王琦说:“长吉谓其烧炼则黄金化为紫烟、终不成就,所获之马、又皆凡马,不可乘之以上青天。所求皆是无益之事。此首似为宪宗好神仙而信方士之说而作。”(《李长吉歌诗汇解》)可以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