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暗掌柜

　　“我？”俞佳想了想道：“如果当时我在您的位置，或许也会背叛于昭教授。”

　　周海林苦笑一声道：“虽然我很失望，但你们说的都是实话，毕竟拥有坚定信念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见他满脸倦意，两人便起身告辞，离开屋时，俞佳特意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暗中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

　　“除了了解历史，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历史对于我们而言并不重要，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破案。”

　　“啊？破什么案子？”俞佳惊讶的问道。

　　“你相信杀死王海的人，是于昭教授吗？”

　　“于昭教授去世多年，怎么杀人？”

　　“话是这么说，但一直有谣言说于昭教授并没有死，只是隐藏起来，伺机报复曾经背叛他的雾社成员。”

　　“这是胡乱嚼舌头。”俞佳道。

　　“是不是嚼舌头，过些天就知道了。”

　　“大师兄，你不会真准备查明此事吧？”

　　“当然要查清楚，于昭教授是老师的父亲，也是完美球体项目的启动者，他背负骂名，也会牵连到我们的工作，所以必须要查清楚，副校长的死因。”

　　“副校长可没死。”

　　李振秋沉吟片刻道：“副校长必死无疑，只在于什么时候死，怎么死而已。”

　　李振秋以认真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残忍的话。

　　“为什么如此肯定？”

　　“副校长不是个说废话的人，他说的郑重，就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说罢，李振秋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而且我和他达成了协议，以这次事件为契机，查明他的死因。”

　　“具体怎么操作？”

　　“副校长同意我在他的房间里装了秘密探头，暗中监视屋里发生的情况，不过这需要二十四小时监控，我一个人看不过来，所以，咱两轮班。”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老师最信得过的学生，这件事绝不能被外人知道。”

　　俞佳明白大师兄的意思，万一真见到了于昭教授，消息绝不能外泄。

　　所以，大师兄并不能确定于昭的死活，而且调查此事内幕，很可能是老师于秋子的意思。

　　俞佳不相信于昭还活着，一个有理想的科研人，绝不可能沦为连环杀手。

　　但监视工作还是有条不紊的展开，大师兄的办公室里，增加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两人只要有空，就会盯着电脑屏幕，查看周海林家里的情况。

　　老人每天的生活，就是做饭、看书、散步、睡觉四件事，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老人淡定自若，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畏惧。

　　波澜不惊的过了四天，俞佳私下里悄悄问大师兄道：“之前两位死亡时间相隔多年，王海师长刚去世没多久，现在监控是不是早了点？”

　　“副校长得了胰腺癌，医生说他最多活不过月底，如果前两位的死亡，真和于昭教授有关，副校长就绝不可能死于癌症。”

　　第二天李振秋跟着老师去外地办事，当晚俞佳留在办公室，他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几个小时，困意渐浓，本想闭着眼小歇片刻，谁知两眼一闭就睡着了，醒来已是早晨五点，这个时间点副校长应该起床遛弯，然而俞佳却透过电脑屏幕，看到副校长躺在地下，满嘴都是鲜血，整个人已人事不醒。

　　他吓的魂飞魄散，立刻冲到副校长家所在楼栋，才想起没有钥匙，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又通知保安开门。

　　慌里慌张一番准备，总算是打开了门，只见周海林双眼翻白，身体都僵硬了，急救医生到现场做过检查，便宣布周海林死亡。

　　校长随后赶到，安排人手办理后事不提，俞佳回到办公室，待心绪平复之后，倒回录像查看周海林死亡原因。

　　电脑时间显示在凌晨四点二十左右，周海林起床上了厕所，随后走到冰箱前取出一瓶两升装的可乐，老头拧开瓶盖就往嘴里一通狂灌，比年轻人喝的还要猛，居然一口气将整瓶可乐喝下大半，随即他浑身一哆嗦，可乐瓶落地，随后人摔倒在地，满脸痛苦的顺地打滚，先是吐出一地的可乐，接着又开始吐血，足足折腾了十几分钟，才痛苦的死去。

　　观看视频的过程中，俞佳浑身发抖。

　　老头居然是用一瓶可乐，将胃撑爆了。

　　这种自杀的方式闻所未闻，显然是不正常的。

　　随后医院方的病理结果和俞佳目睹状况丝毫不差，老头并非死于癌症病发，而是被可乐的碳酸气撑炸了胃，整个胃遍布胸腔，犹如吹炸的气球残骸。

　　俞佳真是被吓了个半死，不过老师与大师兄回来后，三人很有默契的并未讨论此事，这起在俞佳看来，无比诡异的死亡事件，学院就以意外死亡事件处理。

　　追悼会召开时，整个学院的工作人员都出席了，俞佳想找机会和大师兄聊聊周海林的死亡状况，然而大师兄似乎是有意避开话题，始终跟在老师身后转悠。

　　这世界究竟怎么了？每个人都莫名其妙。俞佳不禁有些烦躁，于是借口不舒服提前回了家。

　　上港市火葬场位于郊外，周围绿树成荫，是一处景色怡然之地，不过因为临近火葬场，这里极少有游人，俞佳慢悠悠的行走其间，郁闷的心情稍有缓解。

　　“别动。”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喝斥。

　　俞佳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只见两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手持匕首分左右将他截停。

　　真背，居然遇到抢劫的。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把钱拿出来。”

　　俞佳的钱全部交给父母保管，手上花的钱就是每月五百五十元的助理工资，虽然租房有补贴，但这点钱只够吃饭的，身上并没有结余，掏出皮夹子，只有二十五块钱现金，加一张饭卡。

　　“你他妈的，怎么就这点钱？”高个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就这么点钱，我工资低。”

　　“你穷的跟狗一样，还穿‘都彭’西装？”

　　因为参加追悼会，俞佳穿了一身“都彭”的西装，这件西服是为了参加游戏发布会时买的，当时花了一万六千八，看着确实挺上档次。

　　“这身西服是我所有家当了。”

　　“你个穷逼，人不咋样，虚荣心还挺强。”高个使了个眼色，忽然一拳砸在俞佳左眼眶上。

　　两人出来抢劫，并不是为钱，而是为了发泄。

　　而发泄的原因不是受了委屈，他两也不明白为啥，就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所以总觉得愤怒，于是两人开始结伴抢劫，在抢劫的过程中，两人强奸了两名妇女，捅伤了一名青年，今天暴打俞佳，只是因为想打人。

　　俞佳双手抱头，蜷缩一团，然而在两人全力击打下，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俞佳只觉的浑身骨头散架了一般，又酸又痛，此时天色以近傍晚，夕阳如血，树林中似乎撒入了一层金粉。

　　俞佳勉强坐起身，才发现都彭西服被割成了碎布，饭卡也被卷的不成样子，手机和钱都不见了。

　　他愤怒到了极点，却又无计可施，休息一会儿，挣扎着起身，晃晃悠悠往市里走去。

　　一直走到大半夜，终于到了家，他艰难的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却疼的根本睡不着觉。

　　有事难免胡思乱想，俞佳忽然想到了自己设计的游戏，已经过去不少时日了，不知运营的如何？

　　俞佳打开电脑，运行游戏，他多了个心眼，并没有使用工作号登录，而是重新注册后再登录的游戏。

　　然而进入游戏后，俞佳惊讶的发现在线人数又创新高，而且游戏玩家互动频繁，这显然是一款成功的游戏，而且看得出游戏公司后期不断修改程序，使游戏画面在细节上更加突出。

　　王胜明当时对于游戏的态度，是死马当活马医，似乎根本不抱希望，原来只是忽悠自己，贱卖手中的股权。

　　为了证明猜测，俞佳给关系不错的技术部副总监打了电话，询问游戏的运营状况。

　　对方虽然感到为难，倒也是知无不言，由此俞佳得知了游戏不仅运营良好，而且“神觉系统”还被公司授权给别家，仅授权费用，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俞佳快气疯了，挂了电话他恨不能立刻找到王胜明，一枪打死他。

　　静坐良久，俞佳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给王胜明这帮人一个教训。

　　俞佳并不是毫无办法，但凡软件程序，都有隐秘的“后门”，这是创作者预留的“通道”，目的是为了修改程序内容。

　　所以即便设有防火墙，俞佳也能轻易的进入游戏程序，一旦篡改了内容，导致游戏运行过程中发生问题，就会造成损失。

　　所以这款游戏的生死，根本还是把握在俞佳的手中。

　　对于有罪的人，绝不轻饶。

　　俞佳从小就对黑客技术感兴趣，虽然算不上高手，但也懂得一定的“入侵技术”，而进入游戏程序，只要通过境外服务器，对方便无法追查线索。

　　一切顺理成章，很快俞佳便登录进入游戏程序，他的目的是修改“性别为女”的玩家，使其无法正常登陆。

　　俞佳觉得没必要一竿子戳到底，步步升级更有意思。

　　然而在查看代码时，俞佳无意中发现程序代码似乎不太对劲。

　　这款游戏是他呕心沥血之作，每一段代码都熟捻于心，翻看代码的过程中，俞佳发现了几段明显不是自己编入的程序。

　　修订游戏的过程中，代码一定会有变动，这不奇怪，然而这些新的代码，却是增添了与游戏并不相符的新功能。

　　分析代码作用后，俞佳发现居然是新加入了对话系统。

　　这就怪了，自己明明设计了对话系统，为什么还要加入第二套相同作用的程序呢？

　　由于代码不连头尾，无法看出实际应用，俞佳只能返回头部，逐条阅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顺着蛛丝马迹，查出了隐藏在水面下的冰山。

　　这套聊天程序，对应的是一个不断刷新IP地址的程序。

　　然而俞佳翻遍了客户端所有功能按钮，也没有找到新添加的聊天程序，所有能使用到的程序，都是他主控设计的。

　　游戏使用界面，和程序代码并不相符。

　　俞佳心知这事儿“真出诡”了，但问题究竟在哪呢？

　　时间不知不觉已到中午，俞佳打电话请了一天假，他第三次将程序打开，仔细阅读。

　　一个大型游戏的程序，上百万行的代码，通读一遍，起码要一个月，俞佳不可能有这个时间，也是灵感忽至，他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俞佳对于编程，有近乎仪式感的尊重，每一页的程序代码，都会以特有的“倒锥形”方式排列，但对方不会排版。

　　整齐的页面，一旦出现杂乱的状况，就会特别明显。

　　如此进度便快了很多，到傍晚俞佳摸清了新加入代码的实际作用。

　　聊天系统只是其中一个功能，而其最主要的作用，是类似于“神觉系统”自动搜索功能，检索并锁定一些游戏中的玩家。

　　游戏角色虽然是虚构的，但注册需要个人信息，却是真实的，而且一个身份证只能注册一个游戏号。

　　换而言之，在这个网络异常发达的年代，游戏公司可以凭借玩家的身份注册号，调出该玩家的所有个人信息，甚至是关联信息。

　　玩家的真实身份姓名、名下的个人存款、工作信息，这些能够通过游戏里加入的程序，直接检索获得。

　　大数据时代，有一些数据分析项目并不奇怪，但这段程序的奇怪在于，他设定了一个门槛，专门对游戏中消费超过两万的玩家，进行搜索。

　　俞佳清楚的记的，王胜明曾对他说过，玩家是否有网瘾基因，并非通过在线游戏时间判断，而在于游戏中消耗的金钱，一般以两万为界，过了则是重度网瘾，这类人是游戏公司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至于判断依据，王胜明并没有说明白，只说是凭经验。

　　所以这段程序，肯定是王胜明主导加入的。

　　可问题在于，以大数据分析玩家，是每个游戏公司都会做的事情，为什么要在固定时段内刷新IP地址？为什么要在游戏中开辟另一套对话系统？

　　随着思路的理顺，无法解释的线索却越来越多，俞佳隐约觉得这些代码的加入，怕是另有玄机。

　　这件事情必须要查清楚，毕竟游戏程序是自己开发的，万一出了事儿，自己也有连带责任。

　　于是俞佳联系了号称“程序界哥斯拉”的初中同学马占义。

　　他之所以对程序感兴趣，完全是因为马占义的影响，此人邋遢的堪比花子，整天痴痴呆呆看外表就像是个傻子，但对于程序的敏感，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上小学时就编出了小游戏，到初中成功攻陷校园网，高中因为非法入侵银行系统，篡改了“情敌”在银行存款金额，因此被国安局抓捕监禁。

　　当然，说是监禁，其实是以“特殊人才”的身份，在某安全部门任职。

　　两人初中是同桌，经常在一起制作程序，马占义是俞佳在程序方面的老师，这款游戏一些技术难题，也是马占义帮忙解决的。

　　所以程序方面的问题，对俞佳而言，从来就不是问题。

　　联系上马占义，俞佳将需求告诉了他，马占义二话不说，撸胳膊开始操作，直到半夜，俞佳收到他发来的短信息，是新的登录账号。

　　马占义随后打来电话道：“去网吧，用这个账号登录，你就明白了。”

　　俞佳去了市里的高档网吧，点了一个包间，随后登录游戏。

　　这个账号却多了一个“聊天”的功能按钮，点下后，游戏出现了一个倒计时钟，时间显示的是十五分钟。

　　俞佳正觉得莫名其妙，忽然聊天窗口有人发来消息，只有短短三字，“要什么”？

　　“我在这，自然是玩游戏了？”

　　对方回复：“上次你要的货，又进了一批新的。”

　　游戏账号，应该是马占义黑来的，俞佳有了底，便顺着话问道：“有什么货儿，我先看看。”

　　接着，便收到了一张图片，图片里是一张摆满了手枪的桌子。

　　俞佳心里一惊，隐约明白了什么，问道：“能问下这些枪的来源吗？”

　　“质量这块你放心，全是从中东那边走私过来的，这把柯尔特蟒蛇，是镀银的，杀人、收藏两相宜。”

　　俞佳手都在发抖，不知该如何回复，然而又一条新的信息发来，道：“专业绑架妇女，只要你看上的，五天之内必然替你弄到手。”

　　看似玩笑一般的字句，在俞佳眼中仿佛流淌着血液，残忍到了极点，虽然身处之地绝对安全，俞佳还是觉得有一股无形压力，逼迫的他喘气都变的困难。

　　正在此时，十五分钟倒计时结束，对话框消失了。

　　电话那头，马占义精神有些萎靡，声音低沉的道：“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

　　俞佳没有心情和他闲扯，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游戏公司的人，从神觉系统上得到了灵感，用它连接了暗网。”

　　其结果和俞佳想象的差不多，有人利用神觉系统，通过租赁境外服务器，连入了“暗网系统”，为了避免被追踪，IP地址十五分钟便会更换一次，这也是对话框自动消失的原因。

　　如果将互联网比作一个虚拟的世界，被正常使用的部分，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其中最大、最神秘的区域，却充斥着黑暗、残暴、恐怖、血腥，什么“枪支、杀手、毒品……”

　　这就是暗网。

　　俞佳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视为杰作的“神觉系统”，成了暗网的接入口，一旦发现游戏里有经济实力、且性格具有缺陷的玩家，在暗网中徘徊的“黑暗掌柜”，便会出面兜售生意。

　　“他们这么做，已经触犯了法律，难道不怕被人举报？”

　　马占义笑了，道：“大数据分析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能精确寻找具有潜在犯罪可能的玩家，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你觉得他们会报警？”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赚钱？”

　　“当然不是，他们是为了洗钱，通过暗网的地下钱庄，将数额巨大的境内资金，转往境外，这款游戏，只是他们搅浑河水的棍子罢了。”

　　“怎么又出洗钱的事儿了？”

　　“我进入了你前东家的公司网，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些洗钱的账户，他们一直再做这事，而连入暗网的原因，是神觉系统搜索到一次妇女绑架事件，由此得到了原始链接，是一个名为‘花房’的犯罪组织，在暗网中的地址，于是通过技术手段，连入暗网，并联系上了一个地下钱庄的大庄家，这段时间他们洗钱的数量，每天达到了数十亿的金额，而转移资金的渠道，隐藏在一款游戏中，谁能想到？”

　　“老俞，他们买断你的程序，并不是为了长久经营，而是为了捞一票就跑的，我估计以洗钱的收入，王胜明的收益只怕已经远超游戏公司价值的数倍了，还有比他职务更高的四名合伙创始人，想想都他妈吓人。”

　　“我得报警。”

　　“别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马占义讪笑道。

　　“老马，你在国安局工作，这事儿你得关？”

　　“我日，帮你干这事儿，本身就是违法，你让我自己举报自己吗？”

　　“那我得报警，万一出事了……”

　　“你啊，千万做傻事，和游戏公司对接的那位大庄家，他的能量，可不是你这种靠电影了解犯罪的小白能想象的，两家人每天有数十亿的资金往来，如果被切断了……老俞，这种量级的损失，足以让对方杀你全家了。”

　　俞佳倒抽一口冷气，道：“我该怎么办，才能避免被牵连？”

　　“你和他已经签过买断合同了，怕什么？不过……”马占义想了想道：“我倒是建议你查一查手头上的备份代码，如果这家公司想要栽赃陷害，他们会潜入你的电脑，改动你的备份代码。”

　　挂了电话，俞佳立刻打开电脑检查备份代码。

　　万幸，并没有被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