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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等一个季节

少年失约西柏林墙 陆宝 19326 2021-08-19 04:00

  一)

  韩轩扬暑假回国,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李沐尔打电话。

  在国外,他何尝不想念她。每次见到一起来美国的男生给自己国内的亲人、女朋友打电话浓情蜜意时,他就更加想念她。有几次,号码都按好了,韩轩扬就是没有勇气按下拨出键。

  所以时隔这么久后,再次听到李沐尔的声音,韩轩扬竟有一种近乡情怯的紧张。

  “喂,沐尔,你还好吗?”

  “还好,没死呢。”李沐尔的声音如此没有底气,就像是来自虚空中一抹精魂所发出的声响,那么不真实。

  “你的那些事,我都听说了。很抱歉。”抱歉没有在你最脆弱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以至于让你走向了绝望。

  “哦。”李沐尔淡淡地回了一声,然后便沉默了。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这次你一定要来,别再爽约。”韩轩扬接着说出这样一句话,语气很急促,生怕李沐尔拒绝他。

  “好。”李沐尔只是简单一个字作回应。

  “算了,还是你到学校门口,然后我去接你吧。”韩轩扬又“反悔”道。

  “也好。”李沐尔的声音淡得几不可闻。

  韩轩扬感觉陌生又心慌,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见见她。距离没有让他对她的感情变得生疏,反而更加深刻难忘。

  韩轩扬在学校的门口,远远地就见到一个单薄的影子立在那边。韩轩扬一路走过去,李沐尔却始终没有发觉到他的到来,她的目光平视着街道,不知道在看什么。整张脸,苍白薄脆得似一张纸。

  韩轩扬从来不懂得,仅仅是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也足以令他悲从中来。

  “嗨。”韩轩扬绕到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作时隔这么久之后的第一声招呼。

  李沐尔转过身来,一脸茫然,她挤不出一个像样的笑容出来,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走吧。”韩轩扬故作自然地揽了揽她的肩膀,一步一步向前走。

  李沐尔没有挣扎,就这么任他搂着。韩轩扬隔着衣服,也能摸索到她的肩膀瘦骨嶙峋。

  一路往前走,终点是本市的一家小有规模的孤儿院。

  李沐尔盯着“孤儿院”那三个字,突然敏感地回头问韩轩扬:“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仿佛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见到猎人就以为是来捕捉她的。

  “来。”韩轩扬向李沐尔伸出手。

  李沐尔木然地看着韩轩扬眼底的诚恳,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将手递给韩轩扬。

  韩轩扬牵着她朝孤儿院里面走,李沐尔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游离状态,有一个小男孩儿撞到她身上,如果不是韩轩扬牵着她,那股冲力,大概会把她撞倒在地上。

  小男孩儿很有教养,低着头说了一句“对不起”,李沐尔见他乖巧中却又透着这个年纪该有的调皮,便不禁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弟弟,以及因为这个弟弟而逝去的父母。她眼神中多了几分哀怨,没有多理会男孩儿的道歉,便自顾自地偏过身子离去。

  韩轩扬跟上去,又牵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边的椅子坐下。

  孤儿院中的小孩儿们也是要上课的,这会儿正是自由活动时间。

  在老师的带领下,十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围成一个圆圈,在玩着一个古老却魅力不减的游戏——丢手绢。

  李沐尔看着他们,又有些失了神。韩轩扬的话随着风传入她耳蜗中,他说:“你看他们多快乐。”

  李沐尔不说话。韩轩扬便又接着道:“其实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抛弃,还有的,甚至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而你,已经得到了你父母二十年的宠爱。”

  “有的时候,拥有了再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得不到呢。”李沐尔喃喃地说。

  “已经失去了,再惋惜也没有用。难道你打算这样一直消沉下去么?你还有,还有顾清尧啊。”韩轩扬原本打算说自己,可是大概联想到自己在李沐尔的心中并没有多重的分量,所以就换成了顾清尧。

  李沐尔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原本就黯淡得没有半分神韵的眸底,颜色更加沉了一分。

  这些微小的细枝末节全部逃不过韩轩扬的眼睛。

  “你怎么了?”他轻轻摇了摇李沐尔问。

  “啊?没怎么啊。”李沐尔回过神,迅速回道。

  “是不是顾清尧对你不好?”韩轩扬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不是。”李沐尔摇头。

  “那是什么?”韩轩扬追问道。

  “都说了没什么。”李沐尔有些不悦了。

  “当初我自愿退出,那时我就说过,如果他对你不好,我说不定会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韩轩扬言语间有些冲动。

  李沐尔狐疑地盯着韩轩扬眼底的那抹狠劲儿,觉得很陌生。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李沐尔说。

  “那以前的你又是现在这副样子么?”韩轩扬反驳的一句话让李沐尔无言以对。

  曾经的他温柔似水,好像这世界再极端的恶果也能在他面前化为绕指柔。如今的他,偏激、多疑,并且犀利得如同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乱扎人。

  是她把他变成这样的么?那时间可真是最厉害的易容师,把他们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并且无法回头。

  又是一刻沉默后,韩轩扬的语气变得缓和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其实我如今已经没了任何渴望了,只是希望你开心。”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要更勇敢地笑对人生。这些,都是生命给你的磨难,你跨过去了你便无坚不摧,你若在这个时候被它击倒,那你就永远无法跨出这道坎了。”

  “呵,道理谁都懂,从你嘴里说出来却挺动人的。”李沐尔扯了扯唇角,干笑了几声。

  “你终于笑了。”韩轩扬内心那块厚厚的冰块,也在一点点融化。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在院子里撞到李沐尔身上来的小男孩跑过来,将手绢举起来说:“姐姐,我刚才已经跟老师承认了错误了。姐姐还在生我的气么?我们玩好了,这条手绢送给姐姐,姐姐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小男孩目光怯怯的,嘟着嘴角说。

  李沐尔拿过那条手绢,然后蹲下身子,与男孩儿的身高平行。

  她捏了捏男孩儿的脸蛋,笑着说:“姐姐没有生你的气呢。”

  男孩儿一蹦一跳地离开了,回头还冲着李沐尔扮了一个鬼脸儿。

  孩子就是孩子,永远不懂成人世界的悲戚。前一秒还是气着哭着,下一秒就能闹能笑。李沐尔望着男孩儿远去的背影,突然很想念那种轻松的感觉,不需要思考,没有压力,可以逃避现实。

  “真的很累了,如果有一天能回去就好了。”李沐尔轻轻说。

  “回去哪里?回到过去吗?”韩轩扬问。

  “没有时光机器,人回不去。只是希望,自己的心境可以回去,和过去一样简单。”李沐尔望着蓝天,突然感慨道。

  韩轩扬什么话还未回,李沐尔便转过头来,眼底已经多了几分明艳,像吸收了好天气的精华一般。

  “无论如何,谢谢你今天带我来这里散心。消沉了这么久,我是该振作起来。只是,我想换一种方式生活了,这里,没什么我好留恋的了。”李沐尔前半句是对韩轩扬说的,后半句却是在对自己说话。

  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她突然很想离开,去哪里不知道,只是很想离开这熟悉却带给她压抑的环境。她此时此刻突然真真正正从心理上理解了夏熏离开时的那份洒脱,如果真的失去了全部,反而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顾忌了。

  二)

  李沐尔回到家的时候,顾清尧早就回来了。他看到李沐尔,便焦急地开口问:“你去哪里了啊?”不是质问的语气,只是带着紧张的情绪,特别明显。

  自从李沐尔的父母走后,李沐尔就开始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分隔起来,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自给自足,无人能走进。所以顾清尧平时都会特别照顾她的心情,对待她,比对待任何一个人都有耐心。不光光是因为她是他所爱的女人,还因为她所受的罪,有一大半皆因他而起。

  “去见一个学弟了,他带我去了孤儿院。”李沐尔实话实说,没有一句欺瞒。

  “去那里做什么?”顾清尧不悦地皱起好看的眉毛,有些警惕地问道。

  “他带我去看那些孩子。那些孩子从小就被放弃,却一样快乐地活着,并且还成长成了很有礼貌很优秀的人。”李沐尔脑海内浮现出那个送给她手绢男孩的影子,唇角微微漾开了一丝笑意。

  “你,笑了?”顾清尧有些痴迷地盯着李沐尔唇边的笑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沐尔缓缓走过去,勾起顾清尧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好像不应该因为自己的事而折磨你呢,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

  顾清尧体内最柔软的那处细胞被激活,他反拥住她:“你别这样说。”

  “我挺累的。”她又说。

  顾清尧放下她,近距离看着她问:“是对这个环境厌倦了,想彻底脱离这个光怪陆离的圈子,重新选择一个地方生活么?”

  李沐尔略带惊讶地望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

  “因为我今天本来就准备和你说这件事的。”顾清尧认真地回道。他的眸底闪着一抹奇异的温柔。

  “你又想怎么安排我?”李沐尔的心现在如蜗牛的触角一样敏感。

  “我是来和你商量这个办法可不可行的。”顾清尧耐心地抚平她的情绪,他看着李沐尔皱紧眉头的小脸,而对方也正好触到他眸底的温柔,恰如春水。

  顾清尧是真的变了,让他改变的人,就是她。可是韩轩扬也变了,改变韩轩扬的人,依旧是她。一个由严寒的冬天往温暖的春天运转,而另一个,却由温吞的春天倒向犀利的冬天。

  比小说还要戏剧化的,永远是生活。

  “你现在的知名度已经不低了,所以短时间内是无法淡出人们的视线的。之前我与季清幽所演的那些戏,就是为了盖过你的这场风头,效果很好,可是依旧有余波,而我,不想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李沐尔安静地听着。

  “如果你死了,那所有人就都不会去关注你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制造一起假死的事故来求脱身。圈子里面,也不是没有这种事。”顾清尧努力平稳住自己说话的语速,好让李沐尔能够瞬间接受。

  谁知李沐尔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惊惧,只是略微扬了扬眉毛,便沉声问:“我该怎么做?”

  “你可以先在网上自曝,说自己厌世,要离开这个世界。随后我对媒体放话,有官方新闻出来证实就好了。需要打点的一切我都想过了,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没有人会朝这方面去想,只是这件事你自己首先就要守口如瓶,不能跟任何一个人说,哪怕你跟你亲近的人。”顾清尧咬着每一个音节的字音,声音低沉而坚韧。

  “我知道。”李沐尔应道。

  “你去德国等我,我有一本新书做预售,过些天就是宣传期。我准备只做一个城市,也只做一场,并且在那个时候宣布,我会退出这个圈子,也会离开这里,从此隐姓埋名。这场签售只是为了对喜欢我,以及喜欢过我的人作一个交代。”顾清尧接着说。

  “我去德国,中途不会被人发现吗?这个新闻一出来,我又会站在风口浪尖上吧?”李沐尔问。

  “恩,这个问题我早想过,会有私人飞机来带你去的。你绝对不会被曝光,你会被保护得很好。”顾清尧自信地说。

  “私人飞机?”李沐尔有些诧异,她看着顾清尧脸上的自信,心下一酸,脱口就问:“又是Caspar与你之间的交易?这次你又赔上了什么?”

  “你可越来越聪明了。虽说是交易,但是我不吃亏。原本我就不适合做杂志,杂志亏得一塌糊涂,我说我要回去帮他打理生意,他自然喜不自胜。他膝下无子,有几个情人为他生的又没一个是儿子,所以与其信任外人,还不如信任我,毕竟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而我要他做的,就是你去了德国之后,代我照顾你一段时间。”顾清尧对她说道。

  “你舍弃了你所爱的事业,难道没有不甘心么?”李沐尔感到惊喜,可是作为他的一个读者来说,从此以后他就要退出了,心中不免感到哀伤。哀伤的不是他的退出,而是他退出了作家这个身份,这个曾经让李沐尔痴迷于他的身份,也是他与她结识的原点。

  “有舍必有得,这些时间以来,我成长了不少,也必然要明白这个道理。何况——”顾清尧故意拖长了话尾。

  “何况什么?”李沐尔心急地问。

  “何况你赌上了你的后半辈子跟我走,我怎么舍得让你输?”顾清尧笑答。

  这句话听来格外耳熟,李沐尔却记不清在哪里见过。李沐尔努力地去回想,嘴唇却贴上了一片温热的物体,立刻,李沐尔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身体好些了么?”顾清尧将唇移往李沐尔的耳边,暧昧地问道。

  “早好了啊。”李沐尔傻乎乎地回道。这句话才说出口,她就立刻反应过来顾清尧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她这种问题。

  可是已经晚了,顾清尧以绝对性的优势将她压倒。

  小白和小喵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相继无奈地摇摇头。

  三)

  李沐尔试探着伸出手感觉到顾清尧自鼻间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她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来到客厅的窗边。

  夏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所以热浪在一丝丝退烧,没了知了的鸣叫,初秋的夜倒是显得格外静谧。

  李沐尔打了一个电话给韩轩扬,电话很快被接起。

  “你还没睡?”李沐尔有些诧异。

  “你不也没睡?”韩轩扬回。

  “我睡不着。”李沐尔抬头仰望星空,那些点点的星光,忽明忽灭,温柔却有力量。

  “我也是。”韩轩扬与她保持着高度的默契。

  “我要走了,去另一个世界了,从此新的开始。”李沐尔突然说。

  “你要去哪儿?”韩轩扬有些激动地问道。

  “去——”李沐尔突然想起顾清尧严肃的表情,坚韧的眼神,不可抗拒的言语。她犹豫了。即使是她亲密的人,她也要守口如瓶呢。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了?”韩轩扬焦急地问。

  “我——”李沐尔正想着用什么话搪塞回去,背后响起一串脚步声。那步子落下的声音干脆稳健,不是动物的,而是人的。李沐尔知道是顾清尧,心下一惊,赶紧将电话挂断。

  “怎么我每次醒来都看不到你?”顾清尧从身后环住李沐尔,轻轻地问。

  李沐尔的身子本稍稍起了些凉意,被顾清尧滚烫的身子这么一紧贴,差些又要摩擦出欲望的火花。

  顾清尧正要吻上她之时,她用一只手挡住。

  “怎么了?”顾清尧不满地问。

  李沐尔笑道:“细水长流,现在就这么粘,以后到了德国,你不是看到我就烦了?到时候找了洋妞作陪,我就饶不了你了。”

  顾清尧笑了,他揽着李沐尔的腰,低语道:“走吧,你不在我身边我不踏实。你放心,我不碰你,只是抱着你睡,行不行?”

  “那行。”李沐尔也笑着,偷偷将手机关机,藏在窗帘之后,然后跟着顾清尧回到卧室。

  李沐尔不知道的是,她自此一夜睡得安稳香甜。那边,韩轩扬却夜不能寐,抓住手机拨打了她的电话一夜,却永远是关机状态。

  四)

  李沐尔看着电视中的顾清尧,借着一个访谈节目流露出自己即将要退出这个圈子的想法。全场哗然,这是电视直播,刚坐到这个位置而没有多少工作经验的主持人愕然地坐在那里,对着镜头不知所措。

  而顾清尧一直很有礼貌地双目平视她,她低头翻着台本,面露尴尬。

  李沐尔的手在衣襟中握成一个拳头。

  导演冲上台,在主持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被打断的节目重新开始录制,李沐尔看到主持人一反常态地问:“是因为季清幽季小姐吗?”

  “你想太多了。我跟她正在协议离婚。离婚后,我的房子、车子全部归她,就连现在经营的这家文化公司,也归她,我净身出户。”顾清尧十分平静地答道。

  主持人倒吸一口气,台下坐着的观众也开始窃窃私语,最后,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热烈的讨论,电视机前的李沐尔就能清晰地听到观众说的话。

  顾清尧不可能没听到,他却依旧镇定自若。

  主持人又问:“请原谅我的直率,顾清尧先生,我个人觉得您这些天的举动有些反常。我想知道,您这样做,就真的不顾及您读者的感受了么?”

  顾清尧略微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怎么组织语言。半晌后他看着镜头回道:“我一直都是个很自我的人,出道以来这样的性格也没有改变过。我曾说过,我是随心所欲的,我这种性格不会被我的公众身份所绑架。”

  “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主持人的情绪有些激动,似乎不是在做节目,而仅仅是一个想知道真相的普通观众。

  “这是我的私事,我没有理由一定要告诉你。”顾清尧淡淡地回复道。

  主持人被噎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收尾。

  好在顾清尧自己出来圆了场,他朝镜头露出一个笑脸,满脸歉意:“新书的宣传缩减成一站,那也是将是我写作生涯中最后一次抛头露面在大众面前。谢谢你们一直以来那么喜欢不那么完美的我,这本书是我给你们最后的答复。”

  顾清尧手中举着的那本书,就是他的新书,名字叫《就算梦想再伟大》。

  就算梦想再伟大,世上无人是明灯。他的前一本书与现在这本书的名字串联起来,是这样一句话。

  李沐尔突然间流下泪来。她好想紧紧拥住他,再不分开。

  世上无人是圣人,无人是天使,每个人都会犯下这样或那样的罪过。每个人的梦想都是美好得发出圣洁的光芒的,可是要实现梦想,得付出多少代价。

  他要带她走,他放弃的是他平生最热爱的事。

  思绪转回来,节目中,主持人继续发问,语气愈来愈犀利。

  “这些连日以来的新闻算是为新书炒作么?会不会等大众都相信了你的话之后,才发现,根本就是乌龙一场。”

  顾清尧没有被这个不会说话的主持人所激怒,而是微微弯了弯唇角道:“不是炒作,不过我知道一定会有人这么说。这些都需要时间来证明,等大众明白过来时就会发现,认识我,才是乌龙一场。”

  李沐尔此时此刻看着那张几乎日日近在咫尺的脸,却不能触摸。

  她关掉了电视,将脸埋进自己的掌心,开始轻轻抽泣起来。

  愧疚、心酸、难过种种情绪,都在她即将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前,齐齐涌上心头。

  而另一边,她之前按照顾清尧的吩咐发布的那条消息,已经以火箭升天般的速度被转发及传播。

  从前,李沐尔都只是一个看故事的人。而现在,她俨然成了故事中的人,接受者读者们的嬉笑怒骂,或者唏嘘感慨。

  五)

  李沐尔登机的这一天,来送她的是季清幽。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季清幽的脸时,李沐尔突然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扑到她身上,然后狠狠抱住她。

  “清幽。”李沐尔想说的话太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要说你舍不得我,我不该是你舍不得的人。”季清幽似笑非笑。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因为我,而你背负了那么多,对你不公平。”李沐尔发自内心地说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何况那些都是我自愿的,跟你无关。你要好好的,去了那边,等清尧也过去后,和他幸福地在一起,一定要幸福地让我嫉妒,才对得起我做的这些割舍。”季清幽笑着说。

  李沐尔垂下头,抬起头来时,面上也已带着笑容。

  这也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不要带着泪水,要一笑相对。

  她过去一直以为季清幽是个内心如她的外表一样坚强的女人,现在看来,谁也没有比谁坚强到哪里去,但凡是女人,但凡爱上了一个人,就都成了爱情的囚奴。

  可是季清幽却比她伟大许多。

  走上梯子时,李沐尔突然回过身,对着季清幽拼命地摇手,然后也大声地祝福她道:“你也要幸福。”

  季清幽怔了怔,随即也抬起手,朝李沐尔轻轻摇了摇。

  再见,就真的再见了,那些充满着强烈的爱与恨的岁月都该消散在记忆中了。

  而李沐尔登机的这一天,恰好也是顾清尧最后一场签售会举行的这一天。

  签售会举办得如火如荼,气氛空前热烈。

  签售现场,所有的人都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长的队伍。可能这次的签售真的是一场盛大的告白,顾清尧没有吝啬自己的笑容,他询问每个前来签售的读者叫什么,然后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上读者的姓名,满足读者的所有的要求,最后再附上笑容一枚。

  “顾清尧哥哥,你是真的以后就不写书了吗?”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将手中的书翻到扉页,递给顾清尧,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清尧愣了愣,眼前的男孩有着这个年龄少有的乖巧。他想到了他十几岁的时候,相当叛逆,浑身充满戾气,就像一只碰都碰不得的刺猬一样,谁也不愿意接近他,孤独让他学会了一切用文字表达。

  “恩,以后都不写了。”顾清尧眼神里充满温柔。

  “为什么呢?我很喜欢看你的书,总觉得你带给我很多力量。”男孩追根究底道。

  顾清尧充满了耐心,他的笔在空中停了停,随后在书上一边写下一段话,一边回复男孩儿道:“因为我,因为哥哥有比写书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那不会可惜吗?”男孩儿继续问。

  “不会。”顾清尧依旧笑着回道。

  顾清尧将签好的书递还给男孩儿,男孩儿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很漂亮的字:拿得起放得下,懂得取舍就会有收获。

  男孩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身后响起几个女生不满的抱怨,这个男孩儿停留在顾清尧面前的时间太长了。如果他还不走开,估计保安就要来驱赶他了。

  顾清尧抬起头,微笑着目送男孩儿离开的背影。

  突然,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看到人群中有一个戴着口罩又戴着帽子的年轻男人,因为他的“全副武装”,距离也隔得有些远,所以看不真切。

  不知道为什么,顾清尧起了一身的寒意。

  不知不觉间,那个戴着口罩又戴着帽子的年轻男人走到顾清尧面前。他摘了挡住自己容貌的这些东西,然后朝顾清尧幽幽一笑。

  “你认识我吗?”

  顾清尧抬起头,打量了这个面孔半晌,觉得似乎是在哪里看过,但是自己确实不认识他。

  年轻男人阴森森地笑起来,将手中的书递到他面前。

  “签什么?”

  “你随意。”

  就在顾清尧低下头去签名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男人喊了一声“你抬起头来”,顾清尧就疑惑地抬起头,男人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匕首,丝毫没有犹豫地刺入顾清尧的胸口。

  顾清尧看着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就这么没入了自己的胸腔,随着剧烈的疼痛,他痛苦地呻吟出声。

  身后看到这一幕的人们都被吓傻了,大家纷纷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四处逃窜开来。

  女生的尖叫声,保安打电话报警的声音,大家四处逃窜的脚步声,最后是警车鸣笛的声音隐隐传来。

  顾清尧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望着那个男人问道:“你,你,你究竟是谁?”

  “韩轩扬。”男人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三个字。

  “我是来为沐尔报仇的,她为你而死,我必须杀了你为她陪葬。”韩轩扬的眼底一片森冷。

  原来是这样。顾清尧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了,曾让私家侦探跟踪过李沐尔,拍下来的照片上,有李沐尔与他在一起的画面。这个年轻男人,是李沐尔的学弟,大家都传他喜欢她。

  顾清尧挣扎着扶着自己的胸口,想要向男人解释些什么,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最后,好像是有警察将韩轩扬架上了警车,而他自己,则被抬到了担架上,由救护车送往最近的医院急救。

  他胸口的血越流越多,仅存的意识里,有护士拖着哭腔一直在他耳边说:“你要坚持住,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下下,就一下下!”

  还有医生冷静地为他测验血型,然后打电话回医院,让医院立刻准备B型血N毫升,病人失血过多,暂时无法估量。

  顾清尧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知道自己有可能支撑不到医院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众多场景。

  李沐尔站在机场内,特别小女生地站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却是来找他要小说版权录广播剧的。

  自己为了确认她是不是小时候救自己的恩人,就把她带到身边,挽起她的衣服想要察看她身上的伤疤,她却误以为他要轻薄她。

  顾清尧的唇角微微扬起了笑。

  画面一转,变成了无休止的怀疑、争吵与内心的矛盾挣扎,以及那个雨夜,他捏住李沐尔的下颚,叫她滚,她就真的淡出了他的视线。

  他懊悔,难过,最后又千方百计地哄她回来。

  顾清尧的眉头又皱了皱。

  ——“你舍弃了你所爱的事业,难道没有不甘心么?”

  ——“有舍必有得,这些时间以来,我成长了不少,也必然要明白这个道理。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你赌上了你的后半辈子跟我走,我怎么舍得让你输?”

  顾清尧突然倾尽全身的力气,将氧气罩拔了。这个举动让救护车上的所有人都怔住,一时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顾清尧,你干吗?!”一旁的护士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出来。

  顾清尧用手按住护士的手,那手上,满是粘稠的血,红得触目惊心。

  “你,你帮我一个忙。”顾清尧有气无力地说着,如果不细听,根本听不见他说的什么,只能靠唇形去分辨。

  “你说。”护士止住眼泪,将耳朵凑近顾清尧的嘴唇。

  “你,你帮我转告沐尔,叫她不要再等我,不要再等——”顾清尧拼尽所有的力气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完整。

  救护车鸣笛的声音远远大过顾清尧说话的声音,就算护士耳朵离得再近,还是没有听出顾清尧说的什么话。

  “你说什么?”护士问。

  顾清尧眼睛已经闭上,那把匕首准确无误地刺在了他的心脏上。他的心脏“扑通扑通”,最后的跳动都是为了一个叫李沐尔的女孩儿。

  她在等他,可是他注定要失约了。

  这辈子注定不能和你在一起了,那下辈子还能不能再遇见?我不会再让你受这么多委屈了,一定从一开始就加倍疼惜你。

  顾清尧的手逐渐垂下来,心脏似乎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跳动。

  救护车已抵达医院,医护人员手拿吊水瓶,推着车几乎是在走廊上奔跑。

  急救室里。

  “还有救么?医生?”戴着口罩的护士问医生。

  “病人处于休克状态,先止血,准备缝合心脏与肺部手术!”关键时刻最能保持冷静的依旧是医生。

  多想从梦中醒来赴你今生之约。

  六)

  时间一晃就入了冬季。

  柏林的冬季异常严寒。冷风刺骨,街道上很少能看到走路的行人,湖面上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李沐尔走进一家传统的木制玩具店,身后跟着的是Kenda,店主很热情地迎接她们。

  李沐尔一眼便看中了货架上的一只小木马。

  她像个孩子一样将那只小木马取下来,摇晃着木马脖子上的铃铛。

  “你说我买这个给清尧当礼物好不好?”李沐尔回过头问Kenda。

  “你买的够多了,这些天,你几乎每天都在给清尧挑礼物。”Kenda说。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脾气怪得很,所以干脆买一堆让他挑。”李沐尔孩子气地回道。

  说完,李沐尔又转过身去继续玩那只小木马,爱不释手的样子。

  Kenda眼底流露出疼惜,她轻轻说道:“沐尔,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清尧他——”

  “他怎么了?”李沐尔很敏感地回头问道。

  Kenda看着李沐尔一脸期待的表情,世界上最美丽的莫过于是等待心上人的表情。Kenda实在不忍破坏这样的美丽,所以忍了很久,也不想将真相告诉李沐尔。

  “其实清尧他,好像不喜欢这些东西。不过如果是你亲手挑选的,他也许会喜欢。”Kenda改口道。

  李沐尔果真就没有再怀疑,她兴高采烈地付了钱,买了这个可爱的小木马。

  长长的街道上,到处是流光溢彩的特色小店。

  Kenda没有陪着的时候,李沐尔就独自来这条街道上散步。飞速流转的时间让柏林的冬转入夏,这条街变成了菩提香四溢的林荫大道。一转眼,又从这夏转入秋,满街的枯树叶铺成一条金黄色的地毯,直通向勃兰登堡门。

  不变的是,总有那么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孤孤单单地走在这条街上,隐没在一群狂欢的人群中。

  她始终在等着,有那么一个人会突然地出现。

  ——“你舍弃了你所爱的事业,难道没有不甘心么?”

  ——“有舍必有得,这些时间以来,我成长了不少,也必然要明白这个道理。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你赌上了你的后半辈子跟我走,我怎么舍得让你输?”

  她总是回想着这段话,这是专属于他们之间的约定。

  清尧,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说过你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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