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货第十七
阳货第十七
阳货欲见孔子:“义”比“信”更重要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
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
遇诸途。
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阳货又名阳虎,是当时鲁国最有权势的人。作为季氏的家臣,他把季桓子囚禁起来,甚至流放出去,从实质上掌控了鲁国的政坛。
由于阳货做了家臣篡位的事情,他在齐国、鲁国、晋国口碑都不好,孔子更是排斥他。
阳货想招揽孔子为自己做事,想见孔子,但是孔子不见他。阳货想了个办法:“归孔子豚”。“归”是赠送,他让人给孔子送去一只小猪。“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根据儒家所倡导的《周礼》,孔子是需要去见阳货还礼的,得按照礼法来办事。阳货用礼的方式来挟制孔子。
这让我想到北岛的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礼在这里,成了坏人的手段,成了孔子的束缚。
“时其亡也”,“时”是动词,“亡”是出门的意思。孔子找了一个时间,趁着阳货出门去拜谢,结果“尴尬人偏逢尴尬事”,两个人在路上遇见了。
阳货对孔子说:“来!予与尔言。”这种语气是非常难听的。孔子是当时大家都敬仰的文化大家,阳货却对这样一个知识分子说:“你过来,我跟你说话。”
阳货说:“一个人有能力、有本事,国家混乱,需要他,他却不出来做事。你认为这样算仁吗?”
曰:“不可。”
这很像是孔子的回答,但是也有人认为,这是阳货自问自答。
如果这里是阳货自问自答,那么接下来这句“好从事而亟失时”,就是阳货对孔子说的。“我知道你内心当中是愿意出来做官的,但是总是失去时机,你这样做算是聪明吗?”“亟失时”的意思就是屡次失去时机。
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这里还有可能是阳货自问自答,是阳货劝说孔子的话。“这不可以。时光流逝很快,你要再不干活,人就老了。”
孔子说:“我知道了,那我便出来做点事情吧。”
这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一段对话,阳货为了能够让孔子出来替他干活、替他卖命,使了小伎俩。孔子想躲但没躲过去,答应了,“吾将仕矣”。但是后来,孔子并没有为阳货做事。
礼法,在孔子这里是必须遵守的东西,但在阳货那里,却是为达到目的而使用的手段。
坏人对于礼的做法是,能用的时候就用,用不上的时候放一边。但是对一个君子来讲,礼法所规定的东西是难以违背的。所以,尽管孔子不愿意见阳货,但他依然要上门去拜谢,于是礼就变成了他的一个枷锁和负担。
在这段对话中,还有一个需要我们探讨的话题:究竟要不要跟着坏人做事?我们做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阳货此时当权,他已经掌管了鲁国,作为一个鲁国人,希望出人头地,就避不开阳货。这就是孔子所处的政治环境。那么,孔子要不要出山?
这里给大家推荐一本书——《你要如何衡量你的人生》。已故的克里斯坦森教授在这本书里分享了这样一个观点:在道德法律上,有问题的事一件也不要做。坚持百分之百的正直要比坚持百分之九十九的正直容易。不要去做任何触及法律的事,千万不要用“既然大家都这样”,或者“环境就是这样”“自己不做,别人也会做”当借口。触犯法律和底线的事情,会成为一个人一生中的污点。重要的是,这样的手段即便让一个人达到了他想要的高度和位置,他的内心也还是会不安的。
所以孔子的选择是,尽管阳货不断地引诱他、招揽他,而且跟随阳货的确能得到声望,但是这并不是他所追求的。
孔子内心选择拒绝,但不会当面说“我才不会追随你”“我跟你拼了”之类的话,这毫无意义。孔子说的是:“诺;吾将仕矣。”说完这句话以后,孔子并没有去帮阳货做事,这再次印证了前面提及的孔子对“信用”的态度。信用在孔子的人生准则中,是“义之与比”,符不符合义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言必信,行必果”。
在读这一节时,不得不提一个比较戏剧化的故事。阳货跟孔子长得非常像,正因如此,孔子路过匡地时差点被匡人杀了,因为阳货曾经欺负过匡人。
习相远也:只有修习才能变得更好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中国人知道这句话,是因为它入选了《三字经》。
这句话和《刻意练习》的主题一致。《刻意练习》提出,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天赋异禀的人,包括莫扎特、帕格尼尼,这种在别人看来是天才的人,实际上也是刻意练习的结果。
在我们生活当中,很多人特别喜欢强调先天优势。
有一天,我跟一个大哥在饭桌上还为此辩论起来。他说:“一定要承认天赋,天赋非常重要,很多事你就不要干,因为你根本就干不了。”
社会上很多人喜欢强调天赋,喜欢传颂天才的传说和故事,这样做最大的好处是弥补认知偏差。当一个人发现在同一件事情上别人做得比自己好时,如果有人告诉他,别人做得好是因为别人努力,他要想做得好,就不能什么都不做,也得努力。只要他努力,也能做得到。这时候他就会产生认知失调,从而感觉压力很大、不舒服。
如果有人告诉他,别人做得好是因为有个好爸爸,或者是因为别人是天才之类,他内心立马变得安定,并得出判断:我不行不是因为我不用功,是很多客观原因限制了我。
“天才”的说法耽误了很多人。孔子虽然没有做类似于《刻意练习》的作者艾利克森所做的实验,但他看到了人的天资、禀赋、智商,这些所谓的本性是很接近的,正常人的智商差别并不大,天资、禀赋更是没有太大的差别。而修习慢慢地会让不同的人拉开差距,“习”不仅仅是学习,还是接触、练习、熏陶,因而孔子提出“性相近也,习相远也”的论断。
换个角度来分析,很多能人的父母都懂儿女的专业。这并不是遗传导致的,而是这样的家庭环境会形成耳濡目染的学习氛围。比如,爱因斯坦之所以对物理学那么感兴趣,十几岁就掌握了电磁学的很多知识,是因为他们家做电机、灯泡之类的生意。他每天跟自己的父亲、叔叔混在这些元器件中,自然而然就懂得了很多相关知识。又如,拉瓦锡的家里是开药铺的,他很容易接触到化学方面的知识。
因此,家长能够给孩子创造什么样的环境,让孩子接触到什么样的知识,至关重要。
人生下来,如同一张白纸,西方有“白板说”,说孩子如同一块白板,最后这张白纸或这块白板上会画出什么样的图形,由其所接受的教育决定。虽然也有人挑战“白板说”,认为这并不完全科学,但在大多数状况下,我们能看到人是会受环境影响的。
每个人所接收的信息,每天练习的内容,每天被熏陶的氛围,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化。
我们要更多地相信,能力的获得是后天的训练和努力的结果,而不应简单地把它归结为天赋。“这没办法改变”“这是因为遗传基因”……这类说法只能让你更加懈怠,不利于你进步。
事实上,修习可以改变命运。
上智下愚:人不能放弃向上的机会
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孔子说有两种人没办法教导。一种是上知(智)——最聪明的人、最厉害的人。一种是下愚——完全封闭的人。
“不移”的意思就是改变不了他。
孔子见过老子。不过,对于两人见面的情形,道家的描述和儒家的描述不一样。但无论是道家写的,还是儒家写的,都能令人感受到,孔子对老子是非常崇敬的。
孔子说:“我知道鸟怎么飞翔,鱼怎么游弋,动物怎么奔走。但是龙,乘风云而上九天,我无从可知。今天我看到了老子,就像是见到了龙一样。”
孔子想去对老子谈礼、谈仁、谈智,完全说不动他。老子说:“以前讲那些道理的人骨头都朽烂了,现在你还在说这些。世界之所以这么乱,就是因为有那么多人讲智、仁、勇。”
孔子将老子称为上智,面对老子,孔子无处使力。上智都有自己所领悟的道,无法改变。
下愚是完全封闭的人,对自己认知以外的一切事情全不听。他只是对自己所经历的,自我论证,自我循环。有时候,他们还很得意,会嘲笑那些一直在学习和成长的人。
这句可以结合上一节的“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一起来理解。上智和下愚难以改变,我们普通人应该怎么做?我们要怀抱希望,相信只要愿意学习,就一定会发生良好的改变。
我想起《世说新语》中王戎的故事。魏晋名士王戎的儿子死了,他痛哭。旁边朋友劝他:“不要哭得这么难过,咱们都是有修养的人。”王戎讲了一句话很感人——“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最上忘情,认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庄子这种最上的人,他的老婆死了,鼓盆而歌,“生者寄也,死者归也”——她终于回去了。他已经忘情了,不会纠结于生生死死这些事。
最下不及情,只管自己温饱即可。苏东坡到黄州的时候,当地的百姓饭都吃不饱,生了孩子发现养不活,就扔在城墙根底下。为此,苏东坡专门写了篇文章。
而居于中间层次的人才会情之所钟,会难过、伤心、喜悦、快乐。在两者之间的人往往不惧生活困苦,又愿意接受教育、改变现状,也愿意花时间思考问题。
王戎所说的圣人和最下的关系,跟孔子所讲的“唯上知与下愚不移”,有类比关系:上智坚定,不需要移;下愚执着,闭目塞听。
我们在此也可以反思一下。真的有上智吗?真的有人生下来就知道一切吗?老子这样的人究竟是一个传说,还是真的有这样聪明的人?会有人把自己划分在上智的领域,标榜自己“不移”吗?
真的有下愚吗?真的有人愚到你跟他说什么都没用吗?电影里经常会有大反派,虽然本人很固执,但对他人造成巨大的伤害后也会很痛苦。现实中,很多穷凶极恶之人被抓后,表露心迹,也会对过往所作所为心存悔恨。
因而我们不要轻易地用“下愚不移”放弃很多人。
我觉得孔子说这句话,可能是他当时对很多人感到很失望,是对无法改变老子、无法教导阳货而发的感慨。
有些教育工作者可能因为不太愿意尽心教导不爱学习的学生,或者是教学效果不是很让人满意,就喜欢引用这句话为自己开脱。我希望更多人相信有教无类,不管教育的对象是上智还是下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能改变多少就改变多少,这是我们作为教育工作者应该有的初心。
小人学道:每个人都有学习的权利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
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在《论语》中,孔子犯错了,直接被学生“㨃”回来,并且承认错误的桥段,是很少见的。
“子之武城”,“之”是动词,孔子去武城。武城是曲阜旁边的小县城。
当时,子游在做武城宰,子游就是言偃(yǎn)。孔子到了武城,视察学生的治下。相当于孔子有个学生当县长,孔子跟着县长,在县里驾着车,看看这个县治理得怎么样。
弦歌是以乐教人,就是让大家能够学礼学乐。所以“闻弦歌之声”,代表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在学礼乐。按理说这是好事,满大街的并不是“哐哐哐”的锣鼓声,也不是杂乱无序的模样。
孔子笑了一下,说“割鸡焉用牛刀”。孔子那天可能是过于放松了,“割鸡焉用牛刀”意思是小地方的老百姓还需要学这个吗。礼乐是“牛刀”,多用在朝廷之上,以教育更多的知识分子。让老百姓学礼乐,孔子觉得没有必要。
子游作为县长,很严肃地对孔子说:“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我言偃以前从夫子这儿听过一句话,您说君子跟小人都应该学高级的东西,比如礼乐。
“君子学道则爱人”:一个人解决了自己的温饱问题,如能有机会上一所很好的大学,修行养德,就会更加懂得关心别人,更加努力为社会做事。这是君子学道的好处。
“小人学道则易使”,即便是贩夫走卒,如果能够懂道理、学礼乐,他也会成为一个有用之才,为社会的建设做贡献。
子游“当仁,而不让于师也”,即便孔子是自己的老师,他也依然坚持真理。何况他所坚持的真理正是老师当年所传授。
孔子听后说:“你们诸位听一下,言偃说的这个话是对的,我前面说的是开玩笑的,是我太放松了,抱歉。”
孔子犯错,被学生指出来了,他就当着众多人的面立刻承认,这也是孔子的不凡之处。他没有跟子游翻脸,没有给子游穿小鞋,也没说“非吾徒也”。
对言偃说的正确的话,孔子是完全肯定的。那么,教普通的劳动者弦歌,让他们学礼乐,是不是“割鸡焉用牛刀”?
我个人觉得,言偃的做法肯定是对的。这不是牛刀和鸡的关系,我们特别希望华夏大地处处弦歌,中华儿女个个读书。这是多美好的情形。
有媒体报道过一个感人肺腑的真实故事。有个农民工在东莞打工十七年,后来因为找不到工作打算离开东莞,离开陪伴他十二年的图书馆。离开之前,他在图书馆写了一段留言:“虽万般不舍,然生活所迫。余生永不忘你东莞图书馆……”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不是很好看,但朴素的语言和真挚的好学之情感动了很多人。网友们纷纷传播这个故事,还有很多人发给我,说“樊老师你看,这就是读书的力量”。
不论何人,不论身处何地,都有学习奋进的权利,也应该有学习奋进的追求。处处弦歌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末之也,已:无处可去也别与虎谋皮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
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子路是孔子身边的一面镜子,永远保证孔子不要犯道德上的错误。
关于公山弗扰,在电影《孔子》中,有一场叛乱就是公山弗扰发动的,孔子在城上用滚烫的热汁浇下去,跟他打仗。
“公山弗扰以费畔”,“费”念“bì”,费县。公山弗扰占据了费县的位置,以这个地方为根据地,发动了反叛。发动反叛以后,看样子他是获得了一个短暂的成功,于是打算建立自己的政权。
他想招聘孔子,说“你来吧”。
孔子竟然动心了,“要不然咱去看看”。
子路不高兴。曾经孔子见南子,子路都不高兴,何况这次可能要去跟叛臣合作!
子路说:“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末”就是无,“末之也,已”,可以理解成“难道你没地方去了吗”,或者说“这事就算了吧”。
“何必公山氏之之也”,第一个“之”是结构助词,第二个“之”是动词,意思是何必去公山氏那个地方呢。
孔子说“夫召我者,而岂徒哉”——他叫我去,难道是白来的吗?是随随便便的吗?我觉得孔子是在逗子路,他根本没有认真地去回答子路的问题。孔子有时候“㨃”子路,只是为了调侃子路,和子路开玩笑。
“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如果他真的能够用我,让我好好地有一番作为,我难道不能够在东方复兴周道吗?
孔子最后当然是没去,孔子如果去了那就不是孔子了。
在我看来,这类似于这样的情形:一个巨大的商业机会放在面前,多少会动心一下,在脑海中幻想一下,和周围的人讨论一下,小小地表达一下自己还是有人需要的。
比如有一家特别糟糕的企业,想找某个正直而有影响力的人代言。他不愿意,但很可能会讨论一下,问亲密的人:“你们觉得这怎么样?别人给这么多钱,我还是被需要的吧?”但肯定不会去。
我就是猜测了一下孔子的状态。
从这段对话中,我们真正能够看到的是,孔子所处的真是一个“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代。公山弗扰、阳货,叛乱的人层出不穷。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处境下,一个人不论选择和谁合作,都是与虎谋皮。
当时的东周,国家权力旁落。周王的权力慢慢落入诸侯手中,后来诸侯也没权力,权力被贵族所掌握。经过层层叛乱,到公山弗扰这里,连贵族都没有权力了,权力被家臣掌握了。
因此,孔子不管跟谁合作,都很糟糕。这些人眼中只有名利权情,没有人会认真地去帮孔子把道弘扬起来,复兴周道。
很多人拉拢孔子,是因为孔子有弟子三千,其中有很多具有优秀的政治才能,也有很多擅长打仗。假如孔子把三千弟子武装起来,再加上弟子们所带的弟子,大概可以组成一支强大的队伍。可见孔子能掌控一股庞大的力量,但孔子说“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在他的心中,对这样的事压根儿就不关心。
孔子说“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让我们想到一个人寂寞了太久之后的感觉。孔子在鲁国做过事,他有做事的能力,也有做事的想法和愿景,但可惜的是他一直没事可做。
如果真的有人能够给他一个舞台、给他一个机会,他会考虑一下。但是,最终仁义战胜了欲望,孔子不会为公山弗扰所用。
在孔子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从上而下推行仁政,另一个是自下而上进行仁政的变革。
自上而下是孟子所用的办法,每次跟王谈,希望能够从上而下改革。孔子也跟这个层面的人谈过很多次,帮季氏出了很多主意,帮鲁公出了很多主意,却并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孔子也可能会思考另一个选择:有没有可能自下而上,打击那些高层,建立一个新的政权,把周的礼仪恢复起来?
这两者在乱世其实都不是好的方法,整个社会大的潮流趋势是变得越来越乱,孔子一个人的能力也很有限,于是他最终选择了做学问。
子张问仁:经常反思自己的做事方法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子张曾经向孔子问干禄。子张是一个性子比较急的人,很年轻,想法比较多,既想当官,也想当老师。
子张现在又向孔子问仁——怎样能达到仁的境界?
孔子说:做事遵从这五个原则,并能够将其推广到天下,就算是仁。
子张就说:您跟我讲讲吧。
孔子回答:恭、宽、信、敏、惠。
在《论语》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其他针对为人处世原则的这种集中提法。比如,温、良、恭、俭、让是子贡描述孔子为人处世的五个词。此外还有我国古代社会讲的“三纲五常”中的“五常”——仁、义、礼、智、信。
在这里,孔子送给子张的这五个词是恭、宽、信、敏、惠。
为什么跟子张说这五个字?很有可能孔子在因材施教。
子张的缺点大概是对他人不够宽厚,比较急躁,所以孔子跟他讲恭、宽、信、敏、惠。
温、良、恭、俭、让和仁、义、礼、智、信,是讲做人的,而恭、宽、信、敏、惠是讲做事的。
子张是一个爱做事的人,所以孔子跟他讲的是做事的原则。孔子说:“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恭则不侮”:如果你能够恭敬地对待他人,无论是对待在上位的人,还是对待在下位的人,都能够保持礼仪,那就没有人侮辱你。你怎么对待世界,世界就会怎么对待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宽则得众”:作为管理者、领导者,要心胸开阔,在一定程度上容得下他人犯错。很多企业的管理者吹毛求疵,每天盯着员工,觉得这儿不行、那儿不行。
千万不要觉得,你能够挑出员工的毛病,就代表你比员工的水平高。挑毛病可以说是人的天性,没什么好值得夸耀的。挑毛病容易,任何人都会挑毛病,为了改善生存状态,人天生就在不断地挑毛病。
老板的眼界高、肚量大,愿意跟随他一起做事情的人才会多。那些没有容人之心的管理者,员工为了不犯错就尽量不做事。老板只能每天自己做事、自己操心,所以最后老板往往成为整个团队犯错最多、最大的人。
“信则人任焉”:如果你跟着别人做事,就要讲信用,说出来的话要能够做到。如此,领导才会重用你,觉得你是值得信任的。“信任”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信则人任焉。
“敏则有功”:“敏”是机灵、聪明的意思。陕西话里有一个常用词特别好:灵醒。灵是机灵,醒是清醒,灵醒是指一个人机敏、反应快、逻辑清晰。这样的人能够做出事来,成就一番事业。
“惠则足以使人”:当你取得了一点成就,团队整个有了业绩的时候,要跟大家分享胜利的果实,要让大家感受到成功的乐趣,这样团队就更容易管理。
一个人出来做事,要么是带领大家做事,要么是帮领导做事,要么是自己去解决问题。这三种状况用“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都能够应对。
我们读《论语》,更要用《论语》,可以对照《论语》来反思自己。比如,子张如果是一个“敏则有功”的人,他就应该对照这五个词来分析自己还有哪个方面可以更加完善。在《论语》中,我们经常能够读到子张跟别人吵架的内容,是不是他“宽则得众”做得还不好,对待别人有些苛刻,所以才有这么多烦恼?如果是,那么就要慢慢改正。
我们自己也可以对照一下:“恭则不侮”,平常对别人是否做到了恭敬?是不是觉得有人侮辱自己?为什么?反思一下,很可能就能找到原因。我们还可以看看自己待人够不够宽厚,做事靠不靠谱,别人是否信任自己,办事效率高不高、灵不灵活,是不是有足够的逻辑思维能力,是不是够大方……努力成为仁人,成为有做事能力的人。
孔子因材施教,跟子张说的都是入世之法,就是怎样在世界上立足的方法。这对我们今天做事情依然很有帮助,毕竟没有人不希望自己能够做出一番事业。
磨而不磷:真心上进就没有放弃的借口
佛肸召,子欲往。
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
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佛肸”是一个人名。“佛”,不念“fó”,念“bì”;“肸”,念“xī”。
佛肸是晋国赵简子的家臣。电影《赵氏孤儿》里长大的孤儿叫赵武,赵武的孙子就是赵简子。赵简子是贵族,他的家臣佛肸以中牟为据点发动叛乱。中牟是今天河南鹤壁市的一个小城市,是赵简子的封地。
发动叛乱的人往往喜欢招募有文化的人,大概是要利用文化来背书,因而佛肸召孔子。比如明代宁王朱宸濠想造反,就把唐伯虎招去当幕僚。唐伯虎没办法,只能装傻脱离。
“子欲往”,孔子又动心了。
我估计孔子每次遇到这样的聘请、机会,都会跟学生们讲讲,“你们看,别人又请我去了,你们老觉得读书没希望,这不是希望吗?有希望”。
别的学生听到孔子说这样的话都不来劝,知道孔子不会去的。但是子路率直,怕孔子出事,马上就发表意见,跳出来说:“我以前听你讲过,那些去干坏事的人,君子要远离他。佛肸造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君子避之唯恐不及,你怎么能够跟他混在一起?难道你忘了吗?危邦不居,乱邦不入,佛肸占据中牟发动叛乱,你怎么还想着去呢?”
孔子承认说过那样的话,接着又说了一句诗:“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磷”,薄片,像鱼鳞一样的东西;“缁”是黑色;“涅”是矾石,古人用矾石把衣服染黑,这里是染黑的意思。这句诗的意思是,不是说真正坚硬的东西磨也磨不薄,真正洁白的东西染也染不黑吗?
战国时期的哲学家、思想家公孙龙写的《坚白论》,就是探讨石头的本质到底是坚硬还是色白。
孔子的意思是,我们在描述一种品德的时候,说它坚、白,坚就磨而不磷,白就涅而不缁。用我们今天的话叫“出淤泥而不染”。如果我真的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是不会跟着变坏的。
孔子最后说:“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匏瓜是葫芦,嫩的时候能切着炒菜吃,等它长老以后,多是挂着当装饰,就没法吃了。我们小时候经常把坚硬的葫芦剖开,变成两个瓢,舀水用。
孔子说:难道我是个老葫芦吗,只能挂在门上,不能吃?孔子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难道你希望我变成一个没什么用的人吗?我也希望自己的学识才华有用武之地”。
孔子其实是借着跟子路发牢骚来委婉地表达志向。孔子长期得不到重用,难免感到寂寞、孤独,他不希望变成一个系而不食的葫芦。
实际上孔子没有去佛肸那里。
有太多的挑战、机会对孔子来说都是引诱,如果孔子意志不坚定,放弃心中的大节,放弃自己曾经讲过的原则,他可能真的就去跟着别人造反了。但孔子始终坚守住了,只是会跟学生们打打趣、开开玩笑,检验一下自己面对这些问题的态度。
他是真的不在乎这些,才会跟学生说这样的玩笑。如果真要去,他不会跟任何人商量,悄悄地收拾包袱就去了。因为他出尔反尔,食言而肥,必然耻于见到学生。
孔子不想去,才会把这样的事拿出来跟学生们聊,做案例分析。跟一群学生在一起学习,教他们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拿一件一件事情来跟他们一起剖析,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我们设想,如果孔子一上来就表态,说这种事咱们坚决不能去,就变成了喊口号。
孔子的办法是挑战他们,说“咱去吧,这次又有一个机会”。让子路这种持反对意见的人站出来,跟他进行辩论,这是一种非常棒的角色扮演的教学方法。
我在讲领导力的课程时,经常搞角色扮演、正反方辩论,让双方说出各自的想法和原则。这就是案例式、沉浸式、翻转式的教学方法。
同时我们也能看到,每次别人找他,孔子都要表态,“可以可以,我去看看”。
孔子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直人。孔子说“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意思是史鱼正直,当国家政治清明时,他像箭一样正直;当国家政治不清明时,他也像箭一样正直。史鱼是那种无论情况如何,该直都直的人,这并不符合孔子的处世原则。
孔子是一个追求中庸的人,孔子有保护自己的智慧。他认为自己肩负使命,所以无论邦有道、邦无道,都要保护自己。
在古代,拒绝权势阶层的邀请,正面刚很容易结仇,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唐代诗人张籍的《节妇吟》有一句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表面看起来是描述一个已经嫁人的女子拒绝他人的追求,但实际上是一个文人回复地方势力聘用的婉拒之言。
孔子面对自己不认可的人,并不会与之正面对抗,每次都是用缓和而折中的方式应对过去。
六言六蔽:求学做事不能墨守成规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
“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我早期读到这段话时,感触非常深,觉得好高级。《论语》的前半部分,孔子时常在教导我们要信、要直、要智。一个人学了智、学了仁、学了勇,似乎已经到了学问的终极了。
但是到了《论语》下半部,孔子兜家底儿地跟子路说了一些体己话。他告诉子路,直未必全是好事,仁未必全是好事。
为什么?如果一个人不好学,不以持久、动态的学习过程来矫正自己,而是刚性地认为仁应该是什么样子,直应该是什么样子,就会形成一个呆板的生活准则,必定会出大问题。
我觉得这和上一节中子路和孔子的对话是有关的。每一次孔子用案例式教学法讨论问题的时候,子路都是第一个站出来,跟孔子硬杠。孔子觉得应该教教子路,给他传授一些灵活应对事情的方法。
所以这一次,孔子问子路:“你有没有听说过六言六弊?”
“言”是美德,“六言六弊”就是六种美德和六种弊端。子路说没听过。
孔子说“居!吾语女”,孔子对子路说:“坐下来,我跟你说一说。”
这句话好有画面感,是完全生活化的状态。
接下来孔子对子路说了一段话——
“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什么叫好仁不好学?一个人喜欢追求仁德,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好人,但是不去践行,不学习、不进步、不提高自己的认知水平,就是每天嘴上喊“我要做个好人”“我想对所有人好”“我日行一善”。“其蔽也愚”,这个人就容易犯傻。
这种典型人物有很多。《东郭先生和狼》中,东郭先生心好不好?很好。《农夫与蛇》中,把蛇放在怀中温暖的农夫,是不是好人?是个好人。但这类人犯了一个错误:其蔽也愚。他们虽然想做好人,但他们不好学,不知变通,就容易变笨、变傻,成了傻好人。傻好人办事,有时候结果非常不好。
所以,人不能只标榜自己的目标是想做个好人。常常有人说“我的目标不是想学多少东西,就只是想做个好人”。在《透过佛法看世界》里,希阿荣博堪布讲到有人说“我觉得学佛没别的,我就是想做个好人”。希阿荣博堪布看到说:“我很高兴,随喜你,能够愿意做个好人,但是我们首先得知道什么是好人。”如果连好人的定义是什么、好人的境界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就给自己贴个好人的标签,那八成是做不成好人的。
“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一个人喜欢聪明、喜欢智慧,追求知识,但是不好学,不发自内心地学习、改变、提升和颠覆自己过往的认知,那他可能会变得放荡不羁、飘忽不定。
金庸先生的小说《鹿鼎记》中的韦小宝就给人这种感觉。他计谋特别多,但是他计谋再多,和《神雕侠侣》中的郭靖、黄蓉比起来,读者明显能感觉到他少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情怀。
“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一个人讲究信用,当然很好,但是如果他不好学,不以学问来提升认知能力,不以学问来矫正做事方式,那么其蔽也贼。“贼”是伤害的意思,就是说,这样的人特别容易被人伤害,特别容易被利用。
比如尾生抱柱而死,这种行为就是“其蔽也贼”,死板地遵守约定,从而丢掉了自己的性命。所以,我们需要不断地学习,提升认知、改变行为,懂得灵活应对各种情况和事情。
“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绞”是尖刻的意思。孔子认为“好直不好学”也存在一定的问题。一个人直,但他的认知水平太低,又不学习,就不能完善自己的性格,容易变得尖刻。
有的人标榜自己很直率,说我这个人是“胡同里边赶猪,直来直去”,是“竹筒倒豆子,有一说一”。子路就有这样的特点,他跟孔子说话常常都是硬杠。
有句话叫“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真正直的人很少。很多人是卖正直,明明有着自己的小九九,还要找一个借口,说自己性情直。也有些人是不太为他人考虑,不太理解他人的感受,才会直来直去地说些伤人的话。
“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一个人勇敢,当仁不让,这当然是好事。但如果他不去学习、不去提升、不去改变,这个人搞不好会造反。《水浒传》中的李逵,想杀谁就杀谁,佛挡杀佛、人挡杀人,只等他宋江哥哥一声令下。这种匹夫之勇很容易造成很大的混乱。这种人不是靠价值观做事,只是盲从别人或者由着性子做事情,处理问题也只会采取这种破坏性的方式。
“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一个人说自己刚正,无欲则刚,不被诱惑,这样是不是很好?不学习、不进步,执守刚正,把自己封闭在原有的认知里,会变得孤高狷狂。这种人容易成为隐士,成为游侠,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出不来,过着对他人没有贡献的生活,还标榜自得其乐。
孔子没有把仁、智、信、直、勇、刚中的任何一个美德变成僵化的、固定的、不动的概念。如果一个人概念化、固化地看待美德,就很容易变成固定型人格,从而固执地追求某一个表象化的品德。
一个人如果知道美德是需要不断优化和改进的,通过提升自己的认知层次,他对一个事物的理解就可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这就是成长型人格。孔子说的“无可无不可”就反映了这个道理。孔子是一个成长型人格的人,他在不停地学习演进,因而他对待事物的准则是良性动态的。
即便我们对自己的德行有良好的要求和掌控,也依然要继续学习,根据实际情况不停地调整。环境不同、情形不同、境界不同、格局不同、认知水平不同,对待具体事情的处理方法也就不同。我们每个人,不要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一个睿智的人、一个讲信用的人、一个直率的人、一个勇敢的人、一个刚正的人,就够了。我们要以谦虚的心态,通过不断地学习,通过和别人的交流和切磋,了解前人的观点,了解他人的观点,融会贯通,学以致用,才能够在追求美德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没有终极真理,也没有终极的人。我们只有朝着正确的方向不断向前,让更美好的人引领着我们前进,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好。我们不要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某一点就停在原地,这样最终可能会变成一个“坏人”。
这一段话,孔子讲得很深刻,这是他对自己最爱的学生所讲的肺腑之言。
何莫学夫《诗》:知识孕育认知能力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有一天,孔子突然跟学生们感叹:“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什么不好好学《诗经》呢?《诗经》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这是孔子认为诗的四个最重要的作用。此外,我们可以从《诗经》中学到三种表现手法:赋、比、兴。
“可以兴”:“兴”是抒发感慨,引出话题,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比如,我们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可以先引用一句诗,然后再讲后边的内容。我原来主持节目的时候,也常用到起兴这种手法。上台先来一句诗,“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然后再讲当天的主题。
“可以观”:孔子认为可以在《诗经》中看到民风,比如了解一个地方的人在思考什么,那里流行的价值观是什么,人们是怎么表达思想和情感的。
《诗经》中的《风》有很多来自南方小国。在森林里,人们一边砍树、割草,一边唱歌;或者在水边,一边干着活,一边唱歌。周围都有绿色的植物,植被覆盖得很好,歌声不用太高,温声细语,悠扬动听。
我们听一个地方的诗和歌,就能感受到当地的民风。比如,太行山区的开花调,藏族地区跳的锅庄舞,都能让人感受到民风民情,这就是孔子说的“可以观”。
“可以群”:就是诗歌有凝聚作用,可以把大家团结起来。当一群人共吟一首诗的时候,情感会产生共振,形成集体认同感。“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是出征之前,大家一起念的诗。
“可以怨”:人们通过诗提出不同意见,表达自己的感慨。诗歌是社会非常重要的黏合剂、调味品,可以调剂社会氛围,比如“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孔子希望年轻人多学点诗歌。孔子还讲过“不学诗,无以言”,可见他对诗歌的推崇。
孔子讲完《诗经》可以“兴”“观”“群”“怨”之后,接着说“迩之事父,远之事君”。
“迩之事父”:“迩”是近的意思。往近处、小处说,《诗经》中蕴含的道理可以让家庭和睦,让你可以为你的家族做出贡献。
“远之事君”:往大了说,《诗经》中蕴含的道理可以让你为国为民,侍奉君主。
孔子最后说“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到这一句话,方向突然转了。孔子在前面已经讲到事父事君,最后突然来了一个更接地气的,说最不济,通过《诗经》还能多认识点鸟兽草木之名。
《诗经》中,“参差荇菜,左右芼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等诗句都提到了植物。
千万不要小看识别鸟兽草木之名,如果一个人真的见到什么植物都能叫出名字,或者见到什么动物都能知道是哪个纲、哪个目、哪个科、哪个属,那这个人的修养不会差。
《知识大迁移》这本书讲了一个重要的心理学实验所验证的观点:一个人的知识积累情况会影响他的认知水平。
比如有人说,网络时代不用知道很多事,因为有搜索引擎,遇到不懂的,上网搜索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学很多东西没用。
这种认知很浅薄。脑海里没有相当的知识储备,都不知道应该在网上搜索什么。你脑海中原来有什么是很重要的,尽管搜索引擎上拥有一切,但你脑海中没有知识储备,你就不能把它充分利用起来。
而且,当一个人脑中空空如也的时候,它影响的并不是这个人不能言之有物地去和别人说话,而是空空的脑袋孕育不出有价值的思维方法,也不会产生深刻的观点。
所以孔子讲的“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其实也是一种提升自己修养的可靠的办法。
我们都应该好好读一读《诗经》。很多人让我讲《诗经》,可我自认为目前水平不够,讲不了。今后好好研习《诗经》,等学有所成,就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心得体会。
面墙而立:学习也需要掌握策略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孔子曾经跟伯鱼讲,“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
这一次,孔子就问到了细节,说:“《周南》和《召南》,你学过了吗?”
这里补充一点常识。《诗经》分为《风》《雅》《颂》。《风》包括了十五个地方的民歌,“十五国风”分别是:《周南》十一篇、《召南》十四篇、《邶(bèi)风》十九篇、《鄘(yōng)风》十篇、《卫风》十篇、《王风》十篇、《郑风》二十一篇、《齐风》十一篇、《魏风》七篇、《唐风》十二篇、《秦风》十篇、《陈风》十篇、《桧风》(桧即“郐”kuài)四篇、《曹风》四篇、《豳(bīn)风》七篇。
孔子问伯鱼是否学过《周南》《召南》。没有等伯鱼回答,孔子就接着说,一个人如果不懂或者没学过《周南》《召南》,就如同面对着墙站立,目无所见。
面墙而立,视线被堵住了,看不到东西,接收不到信息,闭目塞听,比喻不学无术。
为什么不懂《周南》《召南》,就是不学无术呢?
《周南》中的《关雎》《桃夭》,《召南》里边的《鹊巢》《采》《羔羊》《小星》等,都是《诗经》中的名篇,意义与影响都不凡。
《周南》第一篇《关雎》,诗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讲淑女配君子。在古代社会,这是三纲之首、王教之端。孔子以礼乐、诗歌为重要的教育工具,人伦之常先有男女、夫妇、父子,之后才是君臣。懂得这些义理和相处之道,才知道该如何去生活。在《乡土中国》这本书中,费孝通先生讲“差序格局”就是从男女相恋起始。
孔子叫伯鱼先读《周南》《召南》,我们学习《诗经》也不妨从《周南》《召南》开始。对于现代人来说,读《诗经》有一定的难度,其不仅篇目繁多,文言难懂,还有很多的生僻字词。选择学习的内容不当,很容易打消积极性。那么可以先学《周南》《召南》中的名篇,其中有我们熟知的成语、歌词,甚至是书名,比如琼瑶的《在水一方》,名字就出自《蒹葭》。在学习中发现这些,便能逐渐找到读《诗经》的快乐。等这些名篇学得熟稔通透后,不仅有了学习的兴趣,还有了一定的知识积累,再去学习其他篇目,就容易得多。
礼云礼云:制度执行不能流于形式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这是孔子的感叹。
在《八佾》篇中,孔子曾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一个人如果不仁的话,礼和乐都不能约束他。
在这里,孔子又发出了感叹“礼云礼云”。
有人把“云”作为语气助词,这句话就是“礼呀礼呀”。还有人把“云”作为动词,“说”的意思,这句话就是“你总说礼”“你嘴上整天挂着礼”。
“玉帛”是玉器和丝帛,都是当时礼仪活动中涉及的物品。
“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整天说礼呀礼呀,难道说的都是玉器、丝帛之类物质上的东西吗?
“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整天说乐呀乐呀,难道说的都是敲钟打鼓这类形式上的事吗?
孔子这里讲的,是外在的形式背离了礼乐制度的本质,没有做到内外合一。如果周公制定的礼乐制度能够进入每个人心中,人们发自内心地奉行礼乐制度,孔子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周公之礼是在什么时候变了呢?当礼乐执行变成走过场,变得形式化,变得官僚化的时候,周礼便名存实亡了。面对礼崩乐坏,孔子内心忧虑,发出了无奈的感叹。
孔子的感慨让我反思当今对待节日的态度。现在很多节日都过成了购物节,比如三八节要购物、父亲节要购物、母亲节要购物,还有很多传统节日也要购物。节日设置多数为了庆祝、感恩、纪念、提示一些事情,有丰富的文化、思想内涵,但是在商业化的炒作下都变成了买买买的“剁手节”。
孔子强调过这样的道理:“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流程和仪式感到底是为什么而存在?孔子认为,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体现这件事情的本意而存在,而不是为了把它搞成一个形式。如果真心诚意,不需要奢华、繁缛,一缕清香,足以表达心中感念。若心无敬意,对节日、祭祀、礼仪不尊重,那么流程再精细,物品再奢华,也没有太大的意义,都是铺张浪费而已。
《工作需要仪式感》这本书就是告诉我们,工作中一些固定的仪式是为了调动整体工作的气氛。其不只是讲仪式感很重要,还分享很多营造仪式感的方法,目标在于改变团队的工作氛围。这就类似于孔子所追求的礼和乐。
色厉内荏:行事正义才能内在强大
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
这句话产生了一个成语:色厉内荏。
“色”是外在的表现,“荏”是白苏,一种可以食用的草,这里比喻软弱。色厉内荏,比喻外在强悍吓人,内里却懦弱不堪。
“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假如用小人来做比喻,就好像那些穿窬之盗。“穿窬”,就是在墙上打个洞;“穿窬之盗”,便是爬墙挖洞的小偷。
历史上,吕布、袁绍是典型的色厉内荏。外在看起来很厉害,仪表堂堂、武力过人,打仗也很勇猛,可谓杀人不眨眼。但他们其实是靠杀人来维持自己的强硬,显示自己的手段,实际上内心不够强大。
黔驴技穷、虚张声势都与色厉内荏有差不多的意思。在《黔之驴》中,老虎初见驴,有点害怕。听到驴叫,老虎大骇而远遁。老虎多番试探,都不敢对驴动手。直到驴发怒,踢老虎,踢了几次,老虎都没发现驴有什么大本事,就发动攻击把驴吃了。这个寓言故事告诉我们,没有本事的人往往色厉内荏,看起来吓人,其实不堪一击。
在反腐专题片中,贪官在位时姿态做派高高在上,一旦被调查,内心因做坏事而长期积蓄的痛苦和虚弱瞬间爆发出来,痛哭流涕。一个人如果做的是正义的事,心存正气,那么他在任何处境下都会淡定从容、坦然自若。这就是“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贪官往往表现得色厉内荏,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坏事,又怕别人知道,所以做出各种姿态来掩盖。
遇到小偷、强盗,为什么“路见不平一声吼”他们就落荒而逃了?因为他们做的是坏事,心虚胆怯。
而正义,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力量。一个人深明大义、心怀坦荡、行事光明,内心自会有强大的支撑力。我们去了解一下抗日战争的历史,便知道很多仁人义士在惨遭迫害、面对死亡时凛然不惧。他们所展现出来的,正是人性的光辉、正义的力量。
乡愿,德之贼也:无原则的退让是助纣为虐
子曰:“乡愿,德之贼也。”
“乡愿”是一个固定的词。“乡”,代表着鄙俗、大众;“愿”,近似于忠厚。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是指一类人,“大众好人”“老好人”。为什么孔子非常厌恶这种人?因为乡愿往往缺乏原则,模糊标准,混淆是非。他们做事,谁都不得罪,对谁都说好;真遇到问题,能和稀泥就和稀泥,不成则抽身就撤。
有时候他们会助纣为虐。对正义的事情,他们不能态度鲜明地表示支持;对不义之事,他们也不会坚决反对。不能惩恶扬善,实际上就是放任丑恶滋生。
乡愿会做一些道貌岸然的事情,让自己在周围收获一些好名声,实际上并不会真心付出。
总的来说,乡愿是没有道德底线,不能伸张正义,只知道媚俗趋时,与流俗合污的伪善者。
孔子认为乡愿会戕害德行,是“德之贼”。
我们对比分析一下,乡愿和强盗对德行的伤害孰轻孰重。强盗,摆明了是坏人,以丑恶的面目示人,出现就会遭到社会的抵制与打击,更没有人跟他们学。不仅如此,强盗的出现还会促使人们团结起来,与之做斗争。强盗更会成为道德教育的反面教材,危害是短暂而有限的。而乡愿,伪善媚俗,看着像好人。因而大多数人对乡愿都疏于防范,就算有点小问题,也不会过于追究。在长年累月、潜移默化的影响下,社会正义感就会下滑。这种损害,犹如温水煮青蛙,等闲发现不了,一旦出问题,就难以弥补了。
这样对比一看,乡愿比强盗之流对道德的损害更持久、更大,因而孔子特别恨这种人,如同“恶紫之夺朱”。孔子不喜欢紫色,认为紫色接近红色,容易令人混淆。
圣人堂堂正正,值得我们学习。没有问题的时候,乡愿是道貌岸然的老好人,跟圣人有相似之处,令人真假难辨。如同《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在“小雷音寺”的遭遇,黄眉怪假冒的如来佛与如来佛外表一样,让人真假难辨。
孔子分辨乡愿的方法非常简单而实用,即看其处世态度是否恩怨分明。孔子提倡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而不是和稀泥,劝别人要大度一点。
我们不要轻易给别人贴“乡愿”的标签。在很多电影里,小人物开始隐忍,似乎有点乡愿的感觉,但是在最后关键时刻,他展现出了勇敢、血性的一面。生活中也一样,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不是圣人,对一些无关大节的事情忍让,是想更好地生活,毕竟没有人生来就伟岸不凡。
我们分辨一个人是乡愿还是圣人,或者是乡愿还是君子,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看这个人是否会拿原则来做交换。不守原则底线退让容忍的人,是典型的乡愿。如果一个人心中有一条底线,且在任何处境下都能坚守,那么这个人便称得上是有容人之量、有操守的君子。
罗曼·波兰斯基执导、获得多项奥斯卡金像奖的电影《钢琴家》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犹太人钢琴师藏在废墟里,饥寒交迫地过了很多年。有一天,他被一个德国军官发现。德国军官问他是干什么的,他回答是一名钢琴师。德国军官说“这里有钢琴,你演奏给我听听”。
这其实是个惊心动魄的场景。当时德国人在杀犹太人,不管犹太人会不会弹钢琴,都有可能被杀戮。
钢琴师坐下来,很镇定地弹了一首钢琴曲。影片到此处,很多观众应该没有看出什么波澜。有一回,我和乌尔善导演聊到这个场景,他的剖析令我大有收获。他说:“这是全剧的高潮,如果你能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曲子。”
从人的趋利避害的本能来看,钢琴师完全可以弹一首贝多芬的钢琴曲。贝多芬是德国音乐家,这样的示好可能有机会活命。但是钢琴师没有。他弹了肖邦的曲子,名字叫《G小调第一叙事曲》。
这首曲子并不是特别出名,但是懂钢琴曲的人应该知道,这是一首鼓舞波兰人民反抗异族压迫的钢琴曲。电影中,钢琴师在演奏时看起来平静如水,但钢琴曲却表现出了他的从容赴死之心。
钢琴师躲躲藏藏、苟活于世,被发现也没有与德国军官拼命,但他内心的底线没有丧失,敢于在德国人面前演奏这首充满爱国主义情怀的曲子。他显然不是一个乡愿,而可以看作一个君子。
《辛德勒的名单》这部片子,最初想找波兰斯基执导,但是波兰斯基表示自己不能拍这样的片子,他没办法站在一个德国人的角度来重新看待这个故事。
后来影片由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执导。斯皮尔伯格与波兰斯基都是犹太人,但他们之间有一定的区别。波兰斯基是从集中营里出来的人,而斯皮尔伯格出生于美国,没有经历奥斯威辛集中营的苦难,所以他能从其他角度来梳理电影所讲述的故事。
在这里,两部电影都推荐大家看一下。
道听途说:学会控制自身的原始陋习
子曰:“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
这句话经常促使我自我反思。人们喜欢道听途说,我也是到了现在的年纪才慢慢地懂得警惕这个问题。从耳朵到嘴的距离太短,耳朵听了嘴就想说。可能回家路上听到一件事,还没到家就和别人讨论上了。
网上有太多谣言,很多浏览者不知真假、是非,既不去求证,也不考虑谣言会对当事人造成多大伤害,只是一时觉得有意思就分享、转发出去,这种传播就是典型的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难戒,为什么?难戒的事物往往是从原始社会带来的习性。原始人最重要的目标是生存,生存最有效的手段是好人缘。如果一个人跟周围部落里的很多人关系处得不错,就容易被包容,容易活下来。怎么能够处得不错呢?广泛地传递消息。听到一个消息,马上分享给别人,这样被分享的人就觉得你不错,你很重要。在现代社会里,我们也会发现,喜欢道听途说的人人际关系往往不错。
孔子认为,道听而途说这件事,“德之弃也”,是背离道德、抛弃道德的事。
在这里讲一些延伸知识。我们要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原始欲望,比如嫉妒、愤怒。一些人开车有“路怒症”,当自己的车被“别”了一下时,就想冲过去跟对方打架,这就是原始社会的生存本能。在原始社会,要想保住自己的命,就必须得让周围的人知道你不好惹。这是原始人的生存方法,只要跟对手打一架,哪怕打输了,头破血流,周围其他的人也会知道这个人不好惹。
在当代社会,跟别人在内环高架桥上打一架,周围谁都不认识你,甚至打架的双方此后都不再相见,这种做法对于在现代社会更好地活下去显然毫无帮助。所以,对于这种从原始社会带来的人类集体无意识传承,我们应该尽量去控制。
孔子讲“克己复礼为仁”,指的就是一个人想要修炼自己,想在社会中活得游刃有余,要能够靠道德文化来解决问题,要将人从原始社会带来的本能和基因里的不良因素控制住。
道听途说跟路怒症、吃醋、嫉妒都是一回事,都是从原始社会传承下来的集体无意识。
当今是信息爆炸的时代,谎言容易制造,也容易传播。道听途说经常会传递错误的消息、虚假的消息、幸灾乐祸的消息、落井下石的消息,甚至有时候会带来恐慌,造成大量社会资源的浪费。
我们需要训练自己,听到一个消息,先在脑海中存几天,让“子弹”先飞一会儿。千万不要为了获得关注,为了让别人认为你是一个消息灵通人士,而着急去分享、发表偏颇的言论。
患得患失:执着得失不如勤奋做事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成语“患得患失”就出自这里。
人难免有患得患失的时候。大学毕业的时候,纠结考研还是找工作;有两个异性朋友,考虑和谁发展会更好;工作生活,选择在大城市还是回老家……这些都让人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孔子的修炼之法是从心出发。按照本心来决断事情,会少很多的纠结,该干什么就去干,不太会患得患失。
“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有两种理解——
第一种理解是,你能与坏人一起侍奉君主吗?可以跟他做同事吗?
如果我们开始就认定对方是坏人,这就是个循环论证。既然已经认定对方是个坏家伙了,当然不想跟他一起共事。
第二种理解是,孔子也担心与那些出身特别低微的人合作。“鄙夫”就是那种出身特别低微的人。
原因在于,“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这样的人往往在没有得到权力的时候,整天担心能不能得到,为此纠结、痛苦。一旦让他拥有了一定的权力,他又会担心别人会不会顶替自己,自己手上的权力会不会失去。当他开始担心别人威胁到他,担心自己要失去一些东西时,就会因为利益铤而走险,无所不用其极。
我们想想看,自己的痛苦是不是多数来自患得患失。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也往往来自其中一方患得患失。
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可以学一下岳麓书院那副著名对联中的名言警句: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
“是非审之于己”:关于对错,自己内心要有个判断标准,道德审判是由内而外的,对自己要有道德上的要求。
“毁誉听之于人”: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说的话不要过于看重,不要让别人嘴里的话干扰到自己的生活。奉承之言不可尽信,诽谤之语也不必当真。诽谤严重了,可以用法律来解决。
“得失安之于数”: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计较得失的人喜欢搞小动作,喜欢跟别人争来争去,就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命”这回事,要争就什么都能争到。机关算尽太聪明,就是这个道理。做事注重过程,踏实肯干,必然不会一无所获。
生活中有足够多这样的案例,很多人不怎么争,最后获得的东西反而更多,这就叫作“得失安之于数”。这是患得患失和安之于数之间的区别,也是匮乏心态和富足心态之间的区别。
抱持匮乏心态的人,觉得世界上的资源相当有限,别人得了自己就没有了,那就会天天跟人争。公交车来了,车上全是空座,还有人硬要挤到门口往前冲;排队上飞机,买好票了,每个人一个座,有些人也要冲挤,这就是习惯性的匮乏心态。
抱持富足心态的人,觉得这个世界的空间足够大。上不了这趟公交车,那就等下一趟,说不定下一趟更好。在他们看来,人生路长,这次被挤下去了,他们可以再寻找新的机会,可以扩展出很多新的事业版图。
争与不争,是患得患失在本质上的分界线,争则“患”,不争自然就“无患”。
患得患失,对人来说是一种很痛苦的状态,因为他内心永远都不安宁。
民有三疾:做事不要损害他人利益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很难得听到孔子说古代人的缺点。孔子极少说古代人不好,他总认为古代人比今人好,“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这一次,孔子说古代的老百姓有三种缺点,但是“今也或是之亡也”——今天好像已经没有了。
看开头以为孔子“进步”了,但是往后看,孔子还是回到老路上。今天的人没有了古代的毛病,不是变好了,而是变得更糟了。
孔子说,“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
古代有狂人,但是他们的狂,表现在轻率、随便上。这类人放得开,无拘无束。如箕子、微子这样的人,身随意动。还有孤竹君的两个孩子伯夷、叔齐,说“不食周粟”,就上山隐居。
今天也有狂人,但是这些人放荡不羁,放荡不羁的表现是无法无天。
这两者的区别是,“狂也肆”是不干扰别人,而“狂也荡”会影响到周围的人,会给别人制造麻烦。比如,不想工作了,有的人在家练瑜伽,安安静静,不影响别人。但有的人在家玩摇滚乐,“叮叮咚咚”震山响,影响邻居。
孔子说,“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
“矜”,矜持,这在孔子看来是一种缺点。“忿戾”是愤怒、暴戾,充满着怨气。
古代矜持的人有自己的棱角,有所不为。拒绝做某些事情的时候,说“我不配合”“我不去”“我不参与”。但是现在的人是忿戾,看不惯别人,生气、抱怨、骂人,甚至造谣。有的人拿着把小钥匙划车,说“我就看不惯这帮暴发户”。
孔子说,“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古代笨的人也有,但是他憨直,像子路这样的。但今天很多人“傻”,是扮猪吃老虎,是骗人、是卖直,都是装作愚直。
有个特别有意思的例子。宋仁宗不欣赏王安石,纵然王安石是青年才俊,名声很大,但宋仁宗就是不重用他。因为有一次,王安石参加宫廷的“垂钓嘉年华”。宫廷给参与者分配有鱼饵,王安石可能在想事情,心不在焉,没有去钓鱼,反而在那儿吃起了鱼饵。宋仁宗开始觉得有意思,但是看到王安石慢慢地把他的鱼饵吃完了,就非常不高兴。宋仁宗认为,一个人看到皇家鱼饵漂亮,或者不识鱼饵,吃一下能理解。但吃一两颗也就差不多了,吃光就不太符合常理,所以他肯定是为了博取关注。这种公关手段心机太重。
总结孔子言论,其依然符合他“古之学者为己”的观点。在孔子看来,古代人内敛,立足己身。今天的人狂而荡、矜而忿戾、愚而诈,是向外的,影响别人。人心不古,人学的东西越多,外在的物质越丰富,计谋研究得越深刻,社会越不好管。
巧言令色,鲜矣仁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这句在《樊登讲论语:学而》里讲解过,此处不赘述。
紫之夺朱:不能被事物的外表欺骗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孔子为什么和“紫色”过不去呢?依照周礼,国君应该穿大红色,红色是正色。紫和朱接近,容易让人误解为红色。就像乡愿和圣人,看起来很像,但本质不同。孔子不喜欢紫色,是因为“恶紫之夺朱也”。但据说齐桓公跟鲁桓公都喜欢穿紫色服饰。
“恶郑声之乱雅乐”:孔子说“放郑声,远佞人”,意思是要少听郑声,要远离那些品德不好的人。
音乐对人的思想有一定的影响。美国曾经有过一个大案子,涉及的是死亡摇滚导致青少年自杀的问题。在死亡摇滚的背景声中,有出现超出人耳听力范畴的声波频率,那种暗示死亡的声音。这种声波藏身于音轨当中,虽然耳朵听不到,但据心理学家分析,能影响人的潜意识,进而可能对人的行为产生影响。
孔子说别听郑乐,“郑声淫”。“淫”应该不是今天的意思,或许是郑声撩拨人心,抑或是郑声不遵行雅乐乐理。我们没听过,当然不知道郑声到底是怎样的。在我的想象中,郑声可能类似于今天那种有冲击力的音乐,“社会摇”的感觉,有别于美声或者民族音乐。“恶郑声之乱雅乐”,孔子认为好好的音乐被郑声给破坏了。
“恶利口之覆邦家者”。“利口”就是特别能说。为什么“远佞人”?“佞人”便是巧言令色之人,强于口舌,疏于务实,轻则蛊惑人心,重可祸国殃民。比如有的书倾向不好,靠内容可以讨好一些读者,虽然暂时繁荣图书行业,但这样的书多了,实际上会毁坏全民阅读的根基。
一些我不看好的书,居然被人奉为名著,我经常当众提出来,为此得罪了很多人。有的时候,我会收到留言,说“樊老师,能不能讲某某书”。我很尴尬,因为那书的内容被很多科学家证明是伪科学。
有人热情地给我留言:“樊老师,能不能讲讲《厚黑学》这本书?”《厚黑学》被塑造成经典,有点贻笑大方。
一本书内容平庸,不过度包装,口碑也平庸,读者消遣地看看,并不会造成恶劣的影响。怕的是混淆视听。有的书内容很差,思想低俗,却被包装得高大上。很多人去买、去读,被影响而塑造出错误的价值观。比如有的书宣扬“要成功,先发疯”,这是多么恐怖的观点。
孔子就是感慨教育工作不好做,得跟恶俗不良的教育思想做斗争。
正如前面论述的,可怕的不是恶人,而是乡愿。很多人愿意和真小人交恶,也不愿意与伪君子交好。真小人算计和心思能够看出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像《笑傲江湖》中岳不群这样的伪君子,就是孔子讲的“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让人防不胜防。
天何言哉:很多至理要靠自己感悟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孔子在这一天又发出了郁郁不得志的感叹,“我以后都不想讲课了”。
孔子像开了一个师资班,教三千学生,这些学生都有传递思想火种的责任。如果孔子不讲课,问题之大可想而知。
因而子贡说:“你如果没有言论,那我们学什么?我们向别人转述什么?我们怎么教别人?”
孔子回应:“你听过上天说话吗?但是春夏秋冬,时运有序;万物生长,兴衰有常。这一切并不需要上天命令安排。”
这个感慨有浓厚的哲学意味。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自然运行有序,因为有道、有规律。这个道看不见也摸不着,但确实存在,有规律可循,世界运行循环往复,其间的生物生死交替。
中国古人效法天地,认为天无私覆,地无私载,不会偏心。天宇不会因某个人好给他光明,因某个人坏则给他阴暗;土地不会因某个人好而承载他,因某个人坏而不允许他行走。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无私而成其私。它不用说话,就能够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推动起来。
孔子虽然没有学过复杂科学,但对复杂科学有深刻感知。如果他读了《大历史》这样的书,或者《起源:万物大历史》这种讲宇宙大爆炸的书,也会感慨“英雄所见略同”。神奇的大自然是靠简单的规律不断地进化,形成“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的状态。
孔子很仰慕上天的力量,虽然他不知道天地是如何运转的。孔子发出这样的感慨,有可能是受了挫折,有点像曾经跟子路讲的“乘桴浮于海”——道不行,就到海外去。
在传授知识的实践过程中,老师有时候少说一点也有道理。老师少说一点,学生的主动性就会多一点。学生自己探索、自己实践,比老师灌输效果要好。因而这一段话,也可能是孔子在反思自己的教学方法。他可能觉得自己讲得太多,反而没有把至理传授给学生。
取瑟而歌:待人处事要爱憎分明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这段故事特别能体现孔子的性格。
孔子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他心里有情绪就会表达出来。
孺悲想见孔子,但孔子不想见他,便和传话的人交代:“你跟他讲我病了。”传话人刚从孔子的屋里走出来,在孺悲还没走的时候,孔子就取瑟而歌,特意让孺悲听见。孔子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孺悲明白,他的身体很好,生病只是个借口。
孺悲是鲁国人,他跟孔子学过礼。从这段话来看,他应该是被孔子开除了。至于他是否做了什么有违道德的事,或者触及孔子底线的事,《论语》和史料都没有记载。
古人特别善于替孔子总结,把孔子各种言行的意义拔高。有些人认为,孔子这么做是一种教育,叫“不屑之教”。不屑之教就是表达出对一个人极度的失望,而希望对方自我反省的教育方法。
我不认同这种说法,我认为孔子就是不高兴、生气,看不惯孺悲。一般我们不想见某个人,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会称病推辞。但孔子在称病拒绝见孺悲后,又让孺悲知道他是在称病推辞,就是想让孺悲知道自己不屑见他这个事实。孔子可能对孺悲极度失望,想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孔子的行为是不是“不屑之教”,能不能“教”到孺悲,我们不知道。就算孔子有“不屑之教”的意思,能否收到成效则要看孺悲的领悟能力。如果孺悲是一个君子,会因为受到这样的刺激而反思奋进,改正错误;如果孺悲是一个小人,不会反思,不仅学不到东西,还可能会仇恨孔子。
这段文字很明确地给我们展现了孔子的性格——不怕得罪人。一个人不敢得罪他人,与所有人都交好,未必是好人。真正的好人一定是好的人说他好,不好的人说他不好,因为他敢于得罪不好的人。
现在性格鲜明的人越来越多,类似于孔子的这种做法可以说是很常见的。比如你对某人不感冒,当他发来冒犯你的信息时,在不予回复的同时,你可能还会发一条朋友圈,让对方看到你的动态。这么做的潜台词就是:我在线,但我就是不想回你的信息,你看着办。孔子的“取瑟而歌”,就是这个意思。
三年之丧:孝顺父母需有所执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
曰:“安。”
“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这一段很有名,给我们解释了古人服丧为什么要三年。
宰我是“孔门十哲”之一,是言语科的典范。他曾经昼寝,孔子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在孔子看来,宰予的德行有些问题。这段宰予再次出现,也是比较负面的形象。
有一天宰我对孔子说,“三年之丧,期已久矣”。“期”如果读成“jī”,就代表一年。宰我的意思是“三年服丧时间太长,我觉得一年都很长了”。
宰我认为,人们守孝三年,三年不为礼乐,礼乐没人治理,容易崩坏。比如一个村里,能称得上君子的儒生可能就一两个,如果他们三年不维持村里礼乐事宜,那这个村子的教化很容易就此中断,一蹶不振。
接下来宰我又点出了实质,他说“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古代是农业社会,农业是一切的根基。秋天的时候,陈粮差不多快吃完了,要打扫粮仓,然后将新收的谷子装进去。新粮入仓要举行一个礼仪,叫作登礼。“钻燧改火”,古人钻木取火用的木头有讲究,叫“春取榆柳,夏取枣杏”。春天的时候,钻木用的是榆树、柳树,夏天的时候用的是枣树、杏树。这是礼节的规定。一年之内,粮食都换了一茬,连钻燧的木头也改了。因此宰我的结论是,服丧一年就足够了。
孔子问他:“既然你觉得服丧一年就够了,那你在吃白米饭、穿好衣服时安心不安心?”古人守丧期间有要求,不能穿精美的服饰,要披麻戴孝,穿粗布麻衣;不能吃精细的食物,饮食要粗糙。
宰予直接答孔子“安”。都服丧一年了,还不能吃点好的吗?我觉得宰我挺可爱的,从这个回答来看,他属于“真小人”。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孔子懒得跟他理论,只想让他赶紧出去,便说:“你觉得好,就这样做吧。君子在服丧的时候,吃肥美的食物也没有觉得味道好,听到音乐也不会觉得开心,居住在好的房子里也不会踏实。你现在觉得这么做心里安宁,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吧。”
在服丧期,古人常找一个破旧的小屋搬进去住,有的人甚至搭一个茅草棚子住。我们到曲阜看看,一定会被子贡感动。孔子的大墓旁边,有伯鱼墓,有子思墓,这叫“携子抱孙”,一家三代在一起。旁边有个小茅草房,是子贡住的。很多人为孔子守孝守三年,守孝期间在那儿种树,守孝期满挥泪而别,留下一片孔林。子贡说完再见,走到门口,心中大痛,非常难过,觉得“我离不开我的老师”,又回去守了三年。
子贡给孔子共守孝六年。好比一家上市公司董事长,富可敌国的大儒商,放弃了荣华富贵,住在破草房子里为老师守孝,规定三年,他守六年。这就是孔子说的“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虽有好吃的、好玩的、好住处,但都无心享受。
宰我出来,得了令,觉得还挺好,服丧一年就够了。
宰我走了之后,孔子说:“宰予这家伙,算不上仁啊。”接着解释一番:“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这段话非常感人。为什么父母走了,要守孝三年?因为孩子从生到养,得要三年左右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独立行走。所以从古至今三年服丧,天下都是如此。宰我对父母之爱够怀念三年吗?他恐怕做不到。
孔子不想再和宰我辩论,既然他觉得安心,那这个道理就没办法讲了。
父母走了,人在很长时间里都会很悲伤。人的痛苦,往往既来自在场的痛苦,也来自不在场的痛苦。
有时候即便在美好的环境中,人也有可能难过。比如看到晚霞漫天,华美异常,但想到落日带着红霞西沉,又或者想到自己和初恋曾经一起看过晚霞,转瞬之间就会莫名难过。人就是这样,多愁善感。
我们通过学习心理学知识,通过修炼和训练,就能够比较好地控制情绪。但是对于父母之爱,在孔子看来是天性,是我们应该保留的那一部分。
古代能够守孝三年,守孝六年,到宋朝、清朝还有丁忧,官员回家守孝,自然是时代背景和文化背景的原因。而我们现在的情况,是难以与之直接对比的。古代是农业社会,生活节奏慢,几年不工作,社会环境变化不大。但是现代社会变化太快,生活压力大、节奏快,如果人们因为守孝而三年不工作,那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很复杂。
在我看来,就实际情况而言,现在的人很难为父母守孝三年。但是敬意、怀念是必须有的,难不难过别人看不出来,但是穿着素雅一些,尽量少参与娱乐活动,也是默默缅怀的方式。
饱食终日:学会适当地放空自己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为之,犹贤乎已”,这是句很著名的感慨。
我小时候有一次坐着发呆,我爸走过来冲我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对于一个人吃饱后什么都不做,笤帚倒了都不扶,他看不顺眼。
对于这样的情况,孔子说“难矣哉”。“难矣哉”可以理解为难教、难处理,就是拿这样的人没办法。
孔子曾经说“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遇到那种无聊度日,不做正事,又喜欢耍点小聪明的人,孔子也拿他们没办法。这两种人其实可以看作一类人,游手好闲的人。
“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在孔子看来,即便下棋也比无所事事好。博、弈在古代是两种游戏,博叫六博,弈就是下围棋。六博年代久远,具体玩法已经失传,所以现在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游戏。
孔子的意思我们可以理解为,真要闲来无事,可以下围棋、象棋、飞行棋。
这段话应该是孔子看到很多人无所事事而发的感慨。在农业社会,务农的人秋收以后就没什么事情忙了,就是等着过年。有时候觉得农村生活真的挺美好,远离喧嚣和网络,春节也有浓厚的传统年味。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是不是真的就一无是处呢?心理学领域有个很新的研究成果,就是讲放空的好处。当一个人的大脑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大脑的压力状况会快速下降,海马体会得到修复,记忆力反倒会提高。
在这个社会上生活,如果能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那也很不容易。
我们推荐过《自驱型成长》这本书,家长们可以去读一读。书中提到,让孩子变成一个内驱型的人,核心在于不替孩子做大量的决定,不给他太大的压力。
一味地给孩子压力,可能会导致孩子完全放弃对自己头脑的掌控。每天给孩子放空的时间,允许孩子什么都不想,闲坐着,反而是帮助孩子变成内驱型的人的一个有效方法。
我家嘟嘟偶尔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我有时候问他:“嘟嘟,你干吗呢?”他说:“发呆。”我说:“挺好。”发呆是大脑进行自我修复的过程,能够让大脑变得更灵光,能够整理记忆。
孔子没有研究过大脑的这个作用,所以不知道“无所用心”也有一定的好处。
若是把孔子说的“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理解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很难做到”,就跟我说的放空有点类似。想放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竟人心杂念太多。
《庄子》里出现的孔子和颜回,经常坐忘。坐忘的时候,形如枯槁,面如死灰,越坐越没有自我。庄子认为这是修炼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法,与孔子的想法有些出入。孔子情愿闲的人去老年俱乐部下围棋。
至于是静坐好,还是下棋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义以为上:遵循法理为做事准绳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子路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最后杀身成仁,死得也非常英勇。
也许子路觉得,自己身上除了勇敢,找不到其他突出的优点,并以自己的英勇为荣,所以来问孔子,英勇是不是君子的一个特点。
孔子说“君子义以为上”。
我们的国歌《义勇军进行曲》,“义”在“勇”的前边。先要看到义,为义而勇,才是君子所为。
孔子讲“君子义以为上”,就是要先明白,自己是因什么而勇敢。你拼命奋斗的目标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如果一个大人物有勇而无义,就容易作乱。比如阳虎、公山弗扰,就是有勇而无义。他们权力很大,势力很强,但没有正确的价值观,所以后来犯上造反。这里的“君子”“小人”是说大人物跟小人物、管理者和被管理者。
“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小人”指地位低的、被管理的人,这些人有勇而无义就会成为强盗,比如李逵之流,拦路抢劫、杀人越货。
孔子的局限性在于怕乱,乱是孔子最不能接受的事情。虽然孔子武力值不弱,射箭、打仗都很行,但是孔子心地仁慈,怕战乱带来的生灵涂炭。
为什么说孔子怕乱的思想存在局限性?因为历史发展到一定时期,乱是一定会出现的。
秦末的时候社会乱了,所以有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如果刘邦和项羽都不起义,接受秦朝的严酷统治,老百姓遭受的苦难将无穷无尽,这种危害会更大。清末如果不乱,长久维系下来,才是对社会的戕害。清末世态乱了,才会有辛亥革命。
大乱大治,不破不立。民不聊生的时候,有人站出来起义,是历史进步的必然趋势。
孔子坚定地认为社会安定胜于一切,也一直在寻找让天下长治久安的方法,但并没有成功。他觉得君子有勇无义和小人有勇无义都是不对的,提醒子路注重德行修养。
在《泰伯》里有一句话,“好勇疾贫,乱也”,与此是同一个道理。像李逵这样的人,勇武过人,又不安贫乐道,就容易引发祸乱。
君子有恶:不以自己的好恶评判他人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
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有一天子贡问孔子:“君子有没有特别讨厌的事情?”
很多人认为君子修炼德行,到最后看什么都顺眼。比如孔子,觉得什么东西都挺好。所以子贡也有点好奇,想问问老师有没有看不惯什么的时候。
孔子说,君子也有看不惯的东西。
“恶称人之恶者”:君子厌恶那些整天在背后说人坏话、到处宣扬别人不足的人。没有完美的人,谁都有一些不足之处。有些人以议论别人的缺点、问题为乐,还四处宣扬,极度让人讨厌。尤其是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当别人麻烦缠身、失魂落魄的时候,还给予打击、批评来获得优越感。这种人别说君子,圣人都会厌恶他。君子不是不知道别人的恶,而是不会到处去散播别人的恶。
“恶居下流而讪上者”:编造领导莫须有问题的人。“下流”就是指在下位者,“讪”是诽谤、造谣的意思。员工应该维护自己的领导,而不应该诋毁领导。前面讲过,孔子出行的时候,有人问他关于鲁君的坏消息,孔子尽量地为鲁公辩护。即便有的事情存在争议,孔子也不会参与到负面的讨论中去,何况是毁谤领导?
“恶勇而无礼者”:君子讨厌那些看起来很勇猛却莽撞无礼的人。什么叫勇而有礼?举个例子,《三国演义》中张飞见到丞相,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认真倾听。这就是勇而有礼、粗中有细。又如樊哙,在鸿门宴上对答如流,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维护刘邦,这也叫作勇而有礼。
勇而无礼的人,比如《水浒传》中的李逵、《三国演义》中的吕布,他们张扬起来,有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感觉。
“恶果敢而窒者”:“窒”是窒息的意思,形容堵塞、封闭起来的感觉。一个人做事果断是好的,但如果他闭目塞听,就很可怕,容易冲动做坏事。这种人往往目光短浅、刚愎自用,听不进别人的话。典型人物就是王阳明的对头宁王朱宸濠,他果敢但是看不清形势,是一个敢而窒者,所以最后造反。
孔子说完讨厌的四种人,又问子贡:“赐也亦有恶乎?”
孔子问子贡问题,子贡觉得很荣幸。在此前的对话中,孔子没有反过来问过子贡问题。
子贡说:“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恶徼以为知者”:“徼”就是抄袭,把别人的思想观点拿过来用,当作自己的研究成果。这种人不尊重别人,也不尊重别人的知识产权,抄袭别人的东西还借以卖弄。
“恶不孙以为勇者”:一个人分不清楚不逊与勇敢的区别,桀骜不驯,逞匹夫之勇,还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勇敢,很让人厌恶。荆轲刺秦王的助手秦武阳,在集市上就敢杀人,但在刺秦王的时候,还没有走到跟前就两股战战,这就是“不孙以为勇者”。
“恶讦以为直者”:“讦”读“jié”,有一个词叫攻讦,就是恶意揭发别人的隐私。这些人往往貌似耿直,但实际上并不是,只是喜欢逞口舌之利。
这是子贡最讨厌的三种人。
我看这段话,像在看师徒两人相互吐槽,彼此说说心中讨厌的人。这样彼此坦露心声是一件很过瘾的事。但是真要拿这样的标准去评判一个人,就会发现绝大多数人都做得不够好。
孔子和子贡的逻辑思辨能力很强,是非曲直也分得很清,我们可以把以上任何一条拿出来,对照和审视自己。现在很多人的思维和语言表达能力就粗糙了很多,吐槽的水平没有那么高,不容易说出令人引以为戒的句子。
对于孔子和子贡所说的好恶标准,我们可以学习使用,进而反思自己的行为。注意,不要用这些标准去攻击别人,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也是一种美德。
在企业界,我认为最应该小心的是“果敢而窒”。为什么二次创业失败率特别高?因为很多人一次创业运气好,或者赶上了潮流,赚了一笔钱,心态就有些膨胀了,接下来就乱投资,进而很容易失败。
这就叫作“果敢而窒”。投资者既要勇敢,也要勇于不敢,也就是懂得审时度势、知难而退。勇于不敢其实非常难做到,凭一时之气就能做到勇敢,而做到审时度势、知难而退则需要大智慧与大胸怀。
远之则怨:与人相处应掌握分寸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小人”是指那些地位低下的人,有人解释为氓隶之人。
孔子说女子与小人很难相处。为什么?因为跟他们相处,“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比如,跟他们关系亲密了,他们与你相处就没有分寸,跟你使脸色、没大没小、推推搡搡、勾肩搭背,或者把你不当回事、开你玩笑、顶撞你,等等。如果疏远他们,他们就怨恨,不高兴。
这句上半部分是感慨,下半部分是讲人与人相处的分寸。我们今天的人一定不会说女人和小人是人群中的特殊群体,但是在孔子的年代,女性很难有接受教育的机会,而没有接受教育的人容易犯没有分寸的错误。
人际交往的分寸感来自哪儿?“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人与人相处的时间长了,却依然能够保持非常恭敬的态度,这才是有学问的、受过教育的人该有的行为。
分寸感来自独立的人格和思想,“我”的价值并非来自别人的投射。
人为什么会“近之则不孙”?有的人,当别人对他好的时候,他的价值意识就膨胀了,认为自己职位高、能力强,别人有心交好自己,于是就轻视对方。他的价值感来自别人对他的态度。万一别人对他不好,他就觉得自己糟糕,没有价值。这种人没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与这样的人交往,远近都不行,都会令他痛苦和不舒服。
像孔子、晏平仲这样的人,善于与人交往,无论别人是否对他投射光芒,他都秉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心态。小人之交甘若醴,小人之交是甘甜得不得了,如同甜酒,但甜酒放置的时间长了就会坏,只有清水才可以保存得更长久。
君子对自己有着恒定的认识。君子明白,别人说“我很仰慕你”,不代表别人亲近他、抬高了他;别人说“你有缺点”,也不代表别人疏远了他、憎恶他;别人对他冷淡,他也不会觉得委屈,或者觉得自己人格低下。
一个人对内在的自我人格有清楚的认知,自尊水平足够高,有明晰的思想和判断能力,他的价值就不再取决于别人对他的态度。在与人交往时,他始终能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关系近不得意忘形,关系远不记恨哀怨,始终能愉快地与人交流。这样的人,哪怕分别多年,见了面依然是朋友。真正的好朋友就是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不需要营造氛围,不需要一个劲儿地为彼此加油。
因孔子抱怨女子难养,而孔子妻子的史料记载又非常少,所以历史上存在很多关于孔子夫妻关系的争论,多数认为他们夫妻关系不太好。孔子结婚是父母做主,不是青梅竹马自己谈的。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古代社会不流行自由恋爱。不能因为孔子一句抱怨女子的话,就断定他们夫妻关系不好。且不说抱怨的这“女子”是不是他的妻子,就算是,夫妻之间有点小矛盾也正常。何况孔子这样的君子,必然不会因为妻子的问题而以偏概全地指责所有女子。
孔子夫妻关系如何,世人不可知,这里也不做判断。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孔子对女人存在一点点偏见。在这里,我们要替孔子向女性道歉,他的话打击面太广。当然,我们能够从孔子的话中反思,明悟接受教育很重要。当代社会,女性受教育的程度很高,她们人格独立,人身自由,自尊自信,与古代情形截然不同。
我们还能从孔子的话里,学到任何时候都要先过好自己的生活的道理。在《亲密关系》这本书里,有一句话令人震撼:婚姻是一个人的事。即便在婚姻这样的亲密关系里,每个人依然要明白,过好自己的生活是一切的基础。当你自己的生活过好了,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如果自己和自己都没有相处好,那么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会失去分寸感。
四十见恶:人生要不断地学习成长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这一句与孔子跟原壤讲过的一句话意思很像。
原壤是孔子的发小。有一次,原壤两腿摊开而坐,姿势不雅。孔子拿一根棍子去敲他的小腿,说:“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里孔子说,“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见恶焉”,并不是说不喜欢,而是被大家厌弃。人到了四十岁,还被众人讨厌,不招周围人待见,那这个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古人平均寿命不高,活到四十岁就差不多快到人生的终点了,五十岁算不错的,六十岁能算高寿,七十岁以上很稀少。那时候四十岁,准备准备墓志铭,给自己找块墓地,提前想一想身后事,并不过分。
有一本书叫《百岁人生》,讲的是现在的人寿命变长。假以时日,人们的平均寿命可以达到一百岁。如果以百岁来看,四十岁处于人生什么阶段?人生一半都不到,处于年轻的阶段。现在身边很多三四十岁的人并没有着急结婚生子,我们要尊重每个人个性化的选择。
但如果一个人今年已经八十岁了,还遭到周围人厌弃,那他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
人到老了,也要不断进步。在孔子看来,如果一个人到了很老的时候还令人厌恶,可能看得出来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怎么进步。想想看,一个人如果持续学习,就算进度再慢,到了八十岁起码也是个慈祥的老爷爷。在古代,一个人到了四十岁,起码是个端正的长者。
孔子的这句话,是在批评那些一生没进步的人。一个人但凡有点进步,在四十岁之后都不会令周围的人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