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玉宣走后，此刻未到戌时，重华重新设下禁制，转过身，沉沉盯了炎轻离半晌。
炎轻离站在桌上，狐尾扫来扫去，颇为得意，“师兄，这下你可刮目相看了罢？”
重华拧眉，手指一弹定住炎轻离的尾巴。
炎轻离没来得及收起动作，狐尾被扯得揪痛，不由朝重华嚷了句：“……师兄你几个意思，本座尾巴碍你何事？”
重华见炎轻离龇牙咧嘴地叫唤，心情遽然好了许多。
“师兄，快撤去法诀，欺负一只狐狸，你也好意思？”炎轻离继续嚷着。奈何他的话传入重华耳中，就是寻常狐狸的叫唤。片刻后，他不叫唤了，脑袋耷拉着，深受打击。
这时，重华忽然道：“炎轻离？”
炎轻离抖了抖耳朵，抬首望向重华。
“你自己取的，还是别人帮你取的？”重华双眸漆黑深邃，平静问道。
炎轻离想了会儿，抬起小爪，拍拍自己毛茸茸的胸脯。
这动作似人，狐狸做出实在可笑。重华呼吸一滞，漆瞳微眯，片刻后目光停留在炎轻离的小爪子上，沉默了一会儿，道：“原来如此。想你这般年幼，灵智却远超同龄幼兽，被师尊看中，也有些道理。”
“那是，本座是谁啊。”炎轻离得意地扬起脖子。
然后，他因无法移动，遂将小爪探进茶杯，蘸了水，在桌面写道：“且我容貌绝世无双，精通翰墨，与真人你至少有两世夙缘。”
“啪！”桌脚忽然断裂，炎轻离与茶具一齐摔至地面。
炎轻离抬首，小爪子被碎片割开，趴在地面，杂毛凌乱，可怜巴巴地瞅着重华。
重华脸色阴沉，盯着炎轻离，半晌才道：“不是我。”确实不是他，虽他亦想拍死这只胡说八道，不知所谓的狐狸。
炎轻离抖抖耳朵，挣扎着站起，可尾巴被定住，走前几步，走不动，只好蹲在原地郁卒地叫唤。“宣家怎么搞的？拿这种次品桌子打发客人。”炎轻离郁闷地想。
而重华撤诀再施诀，给炎轻离治愈伤口，并将其梳理干净了，扔回那张黄漆木大床。
“师兄……”炎轻离趴在床上，脸朝外，屁股朝内，睁着一双狐眸，幽怨地看着重华。
重华弯腰检查忽然垮掉的桌子，眼神透出浓浓的疑惑。这一折腾，竟到了戌时，重华起身，瞥了炎轻离一眼，警告道：“我有事，你就在这儿老实呆着，若我发现你闯祸，小心我砍掉你的爪子。”
炎轻离：“……”这威胁好耳熟，好像师兄曾经说过相同的话。
重华离开卧房，赴玉宣邀约。重华走后，炎轻离百无聊赖，跳下床，跑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偷偷往外瞄。若说屋内银烛高烧，灯火通明，那屋外便夜静风凄，不见皓月，阴森得出奇。宣府这种修仙世家，今夜居然跟闹鬼似的，明明昨夜不是这样。不过，炎轻离没什么好害怕，一是他根本不怕，二是鬼之一物，史上也有大成者，严格说起，亦为同道中人。只是它们本身由人所化，人心深处，经常对自己的魂元心存畏惧。且化鬼者不入轮回，不肯重新获得肉身正经修炼，想来也是恩怨情仇所致。情尚可，其他几样，怨气深重，惹来许多麻烦，不知玉宣的孙儿又是哪样？
炎轻离离开窗边，在屋内气定神闲地踱起步子，自言自语道：“唉，师兄不在，好生无聊。”有重华陪着，即使那个人总没好脸色，亦或是沉默寡言，他也甘之如饴，希望呆在对方身边。可现下，重华不在，炎轻离只好用爪子扒拉掉在地上的那袋仙子果，准备伸出舌头卷起一颗，吃吃果子，打发时间。同时，他对不能用手吃东西感到格外悲愤。
“沙沙沙。”外面又起了风，树影婆娑，寒意逼人。
炎轻离忽然抖抖耳朵，猛地抬首，鼻尖嗅到一股难闻的腥秽之气。有什么东西突破禁制，来到这间屋子里了。炎轻离杂毛竖起，左顾右盼，然后，狐眸中倒映出一团黑雾，此雾无形却似有形，有形又似无形，勉强维持人的轮廓，仔细看去，好像还能瞧出五官，以及蓬松云鬓。
是谁说，一般撞鬼，撞的都是女鬼？炎轻离陡然觉得好笑，眼神跟着那黑雾，看它在屋内四处徘徊。其实，这股腥秽之气闻起来极其熟悉，不久前刚刚遭遇过一次。没一会儿，炎轻离悄悄朝黑雾走了两步，却在下一刻，黑雾突然奔涌而至，包裹住他的身子。
是这个！炎轻离几乎已确定，他闻过这味道。与此同时，他那经不起任何折腾的肉身也濒临窒息，又快嗝屁了。千钧一发之际，屋外响起一声剑吟，炎轻离只见黑雾散开，退到墙角，身子骤轻的同时，黑雾又化作一团，破门而出。炎轻离软绵绵地趴在地上，视野中出现一双玄履。
几息功夫后，遥感禁制被破的重华火急火燎赶回临时住处，就见一团黑雾腾空而去，下方房门大敞，一位风流少年揪着杂毛小狐的后颈，似笑非笑站在院子中央。
“你？”重华面色阴沉。
那少年衣裳冠冕，仪貌堂堂，此刻嘿嘿一笑，扬手将炎轻离扔出，“无嵇道友，初次见面，久仰久仰。这是你的狐狸，请收好。”炎轻离可怜的小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撞向重华。
重华皱眉，伸手接住炎轻离，片刻后，将炎轻离抱入怀中，冷声道：“我不认识你，你为何站在我的院子里？”
这时，宣家的主人们都跟了过来。玉宣有四个孙子，除了长孙宣洋，幺孙宣岳，还有宣和、宣宜，而他的儿子们因为均不过炼气境，早已陨落了。此刻，宣家除了宣宜，其他四人皆立于重华身后，宣和瞧见那俊美少年，忽地望了玉宣一眼，打了个哆嗦，焦急出声道：“天隐真人，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天隐？重华微微一怔。刚看到六铢衣，就道是玉阙门中人，只不过对面那人竟是天隐？
炎轻离则趴在重华怀中，耳朵抖抖，十分不悦。哼，天隐，这梁子结下了，死小子差点摔死本座。
“太师伯，爷爷，这位是玉阙门的天隐真人，我……我请来的贵客。”宣和上前数步，低首恭敬道。
昨夜晚间，重华闯入宣府时，宣和不在府中。后来宣洋派灵鵷传信，他亦不接。因宣和是兄弟四人中性子最顽劣之人，宣洋也拿他没辙，只能任由他去。可没想到今日傍晚，宣和突然带回一位朋友，还说对方是玉阙门的天隐真人。谁都知道宣家与万殊宗的关系，如今宣和将之领回，且在无嵇于宣府小住期间，这不是找骂么？于是宣洋赶紧叫宣和安顿好天隐，莫让爷爷发现，也不能让重华和天隐见面。宣和后来跟他说一切办妥，他才允许宣和到书房见重华。结果，如今天隐竟站在重华的院子里，手中拎着重华的灵宠，且无情扔出，这……
“无嵇道兄，你的禁制可不是我破的。是那个东西，那东西境界在我俩之上。”天隐微笑，眼底精光四射。
重华见了黑雾及天隐，天隐辟谷境中期，自是知晓他无法破除自己的禁制。
“我没乱闯，相反，是我救了你的灵宠。”天隐伸出手指，隔空指了指炎轻离，“我见这里有魑魅之像，遂来瞧瞧。”
听到灵宠，重华身子陡然一僵。
炎轻离郁卒，小爪子勾住重华的广袖，眼神幽怨。
平心而论，重华真想对眼前众人说：“这狐狸不是我的灵宠。”不过他终未解释，毕竟，没什么好解释的。
“既然如此，那多谢了。”重华怀抱炎轻离，朝天隐颔首。
说到底，玉阙门也是除万殊宗外的第二大宗门，天隐又是门主爱徒，作为宣和请来的贵客，即使再想跟玉阙门撇清关系，玉宣此时也没法叫天隐离开。
而此事，便是宣家请回玉阙门之人，重华根本不甚在意。刚才书房中，宣洋已细禀一切，想来宣和因担心三弟才找来天隐，何错之有呢？
“爷爷……”宣和心虚垂头。他是顽劣，可这世上总有能治他的人。
玉宣严厉地瞪了宣和一眼，稍后抚须微笑，以家主身份走到天隐面前，两人说了些客套话。天隐八面玲珑，处事圆通，较之重华，那是强了不止一点半点。玉宣难拂天隐好意，且天隐亦为一大助力，又出自名门，姑可信之，便同意天隐与他们一道往城北去。对，他们要出府，宣家四人，重华，现下加上个天隐。
炎轻离眯起狐眸，过了会儿，摇着尾巴拼命往重华腋下钻。
重华知他意思，就是不想独自呆在宣府，可这么个钻法，很失体统好么？重华面色阴沉，伸手捏住炎轻离的左爪，将他从腋下拉出来。
“呵，无嵇道兄，看不出你是这种人。”天隐忽然笑道。
重华拧眉，语气不善，“我是哪种人？”
天隐笑而不语。
这时，久未开口讲话的宣岳一脸义愤填膺，走到玉宣身边，道：“爷爷，我未动，敌先动，那东西居然潜进府中打探虚实，惊动了太师伯，还差点害了太师伯的灵宠，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