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白玉葫芦中，温暖如春。

　　 炎轻离坐在蒲团上，由放杂物的纳宝袋中取出两壶酒，两酒杯，纯阳真火跃于指间，烫好了，递了一壶一杯给重华。

　　 重华坐于对面，接过一壶一杯，指腹不经意滑过炎轻离的手背，炎轻离的唇瓣勾起一抹弧度，笑道：“上次在这里时，我饮酒，师兄没得饮，这次师兄尽管放开畅饮，美酒管够。”

　　 “是么。”重华看着炎轻离，先行倒了一杯饮下。“吾辈饮酒，至于沉醉，未必真在乎酒。饮者未必剧饮，醉者未必真醉。”他缓缓道。

　　 炎轻离听后直笑，扔了酒杯抬手，扬起下巴，大袖滑落露出一截细如羊脂的手臂，尖嘴朝下饮了半壶。“这样喝才是真畅快。”他故意斜睨着重华，一滴晶莹剔透的酒珠顺着下巴滑落，钻进微敞的衣襟中。

　　 骤然间，重华觉得有些燥热，啜了一口酒，眼睛忍不住瞥向炎轻离的脖子。昨夜他给炎轻离留下的斑驳痕迹尚未消失，如今他与炎轻离相隔甚近，是不想看清楚，也得看清楚啊。

　　 “呵呵，师兄。”

　　 炎轻离突然放下酒壶，伸手扯开自己的衣襟，将大半个胸膛暴露于重华面前。“白杳真人和子舆真人肯定看见了，不知他二人与师兄交情如何，以后会怎样看待师兄呢？”

　　 重华难得脸一红，正襟危坐，厉声道：“把衣裳穿好！”

　　 “不穿不穿，偏不穿！”炎轻离大笑。

　　 若说上次在白玉葫芦里，他单手托腮低吟浅笑，凤瞳光华流转，超尘脱俗不可方物，现在他则是恣意所欲，放浪形骸了。

　　 重华沉默，下一刻，抬手掐诀准备教训他一番，却在对方的话语中败下阵来。

　　 “师兄，我在玉阙门时没空疗伤，现下还伤着呢，你是要弄死我么？”炎轻离笑着说。

　　 重华放下手，微微拧眉，“亏你能坚持到现在，还御剑而行如此之久。”

　　 “是啊，我亦佩服自己。”炎轻离抿唇，挪到重华对面，微微仰头看着他，“师兄，助我疗伤如何？”

　　 重华一愣。

　　 “漫漫长夜，师兄与我双修如何？”炎轻离凤瞳似带万千风情，唇若涂朱，勾人魂魄。

　　 重华脸色瞬息万变，说他生气，倒也不是生气，说他开心，那也不算开心。

　　 炎轻离见状，又是一阵大笑，速度转身坐回原位，盯着重华俊美的面庞道：“师兄，我说笑而已。”

　　 若能唤出太上忘情砍了这师弟，重华一定是砍了的。重华冷冷看着炎轻离，眸底冰冷赛似葫外飞雪。

　　 “我俩皆修云水诀，玉臻净炁最为纯洁无垢，若我俩双修，定能事半功倍。”炎轻离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望着重华，“当然，也要师兄愿意才好，我自是不会强迫师兄。”说到这里，他又笑了，“若能成事，渡劫飞升，指日可待。”

　　 云水诀是万殊宗的独门功法，只有将入门、进阶及高阶功法悉数修炼完毕，才能由师尊传授云水诀。一般说来，天赋灵根中，双灵根、三灵根只要含水，精进到一定程度皆能修习云水诀。但像炎轻离跟重华这样天赋异灵根冰，天赋单灵根水的弟子，则能从小修行云水诀，无须修炼其他入门及进阶功法。他们的玉臻净炁正如炎轻离所说，最是纯洁无垢，若两人双修，互相提携，修炼速度至少快上两倍。

　　 重华第一次见到炎轻离时，不是没想过这孩子会是他最好的双修道侣。只不过那会儿他太讨厌炎轻离，讨厌这师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陨落。况且以他的根骨及资质，不需双修也能一日千里，因此他从没想过真寻一个道侣，修炼之路漫长寂寞，而他刚好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炎轻离笑着，不说话了。

　　 良久，重华才出声，但没接这茬，只道：“你去给我打坐。”

　　 “好。”炎轻离无奈地应。

　　 然而……

　　 “师兄，我现在不想打坐，我陪你喝酒。”炎轻离指着蒲团边剩下的半壶酒道。

　　 重华脸一沉，声音冷硬若金石，“有内伤还喝酒，想死早点说，我送你一程。”

　　 “师兄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重华：“……”

　　 “呵呵，呵呵呵。”倒是炎轻离先忍不住笑起来，“师兄，我待会儿再打坐，你别逼我。”

　　 好吧，不逼，运行玉臻净炁需靠自愿，逼迫是下下策。重华见他真不想打坐，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此刻若非让他疗伤，唯一的途径大概就剩……双修了。

　　 不过，炎轻离似是只提了一提，重华回避此问题后，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像刚才什么都没说。炎轻离靠过来，像往常般拽住重华的袖子。重华低首看着他的笑脸，沉默片刻，缓缓问道：“缥缈剑法，你是从哪里学到的？”

　　 缥缈剑法？炎轻离表面微笑，心里遽然敲起小鼓，不知重华为何有此一问？

　　 “这剑法为我所创，我以为除自己外，无人会使此剑，即便师尊看过，他不是我，亦无法体会其中剑意。”重华瞄着炎轻离的凤瞳，淡淡道。

　　 ……缥缈剑法是师兄创的？爹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炎轻离身子一颤，适时控制住吃惊。

　　 “师兄，缥缈剑法是师尊陨落前传授的。时间紧迫，师尊什么都没说便将我送入防御阵内。”炎轻离眼角湿润，声音略略有些哽咽。

　　 未来，云衡真人共传授了两套剑法给炎轻离，一套缥缈剑法，一套雪霁剑法。而那时玉臻宫开放的殿阁内，记载缥缈剑法的玉简数百年前已遭焚毁，炎轻离得的只是口授，自然不识重华。尤其云衡真人根本没提过缥缈剑法由谁所创，炎轻离这种不爱读书的人老记恨白轻语抢走云衡真人，哪有功夫去了解这奇妙剑术起源于谁？若非根骨资质非同凡响，又得玉臻宫某处传承，炎轻离断不能不到两百岁便修炼至大乘境。因为，他太懒了。天道酬勤！天道酬勤！仅对一般人而言。

　　 “师兄，你不喜欢我使你的缥缈剑法吗？”炎轻离看着重华。

　　 想当年云衡真人教授这套缥缈剑法时是他最快乐的日子。那会儿，云衡真人总算抛下白轻语两月之久，于玉臻宫内细细传授他剑诀，耐心给他喂招，后来又带他去穷山恶水磨练剑意。

　　 说来也奇怪，炎轻离所使的缥缈剑法精妙绝伦，最终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超云衡真人这个养父。云衡真人曾说，炎轻离约莫是数千年内最得缥缈剑真传的万殊宗弟子，而这缥缈剑法，好巧不巧为重华所创，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师兄，若你不喜……”

　　 重华摇头，截断炎轻离的话，“不，没有不喜。”他绝不是一个藏私的人，悟出的剑法为宗门弟子习得，他为何不高兴？他还想有朝一日，宗内弟子能将缥缈剑法发扬光大。不过师尊陨落前为何偏偏教授师弟缥缈剑法，而不是他自己的绝学碧海剑法，这个有些奇怪。然而这微妙的违和感，重华始终说不出口，若师弟不是从师尊那里习得缥缈剑法，他又从哪里习得？师尊这么做，必是有其原因罢。想到这，依重华这性子，亦是懒得继续问下去了。

　　 倒是炎轻离想了想，说：“或许师尊知道师兄会照拂我，让我学了这缥缈剑法，日后也好得师兄悉心指点。”

　　 也是这么个理儿，可碧海剑法，重华难道不会？

　　 炎轻离低下头，故作情绪低落，“若能亲口问一问师尊便好。”言罢眼角余光瞄向重华，发现重华也乍然面色阴沉，失魂落魄，一副天教心愿与身违的模样。

　　 “我以为师尊不久便会渡劫飞升。”重华低声道。

　　 炎轻离不由感同身受，倾身过去，双手抱住重华，“我们定能找出师尊陨落的真正原因！”

　　 也许，有一人能常伴身侧，排遣修仙旅途中的寂寥，也甚是不错。重华抬起手，顿了顿，片刻之后终是落到炎轻离的脑袋上。

　　 “嗯？”炎轻离有些愕然，万分不习惯重华这如同对待稚子般的态度。“师兄，我不要摸，我要亲。”炎轻离仰面，嬉皮笑脸道。

　　 出乎意料的，重华这次竟未避忌，而是扬起双眉，漆瞳微眯，淡淡道：“当真？”

　　 “真……假的。”炎轻离迅速松手，第二次退回属于自己的蒲团。“师兄，我还是打坐吧。”他看着重华，嘴边噙笑，而后缓缓阖上眼皮，打坐入定，运行起玉臻净炁。

　　 笑话！他还有内伤呐，如此神魂飘摇地再来一次，现下的他可吃不消。

　　 重华见他愿意打坐，心道自是再好不过，然而不知怎的，这深以为憾之感又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