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宫门口,陆忠“支开”守卫,又换了一辆寻常的出去。
“陛下,您这样……要是被旁人看见怎么办?”赵爰清有些不安,齐彦铭是无事,她可不想树大招风。
“御前都是孤的亲信,没人敢往外透露半个字。”齐彦铭看她对糕点没了兴趣,兴致缺缺地放到一边,“南面新来了一个戏班子,我们先去酒楼吃饭,完了四下逛逛再去。”
“陛下高兴就好。”赵爰清喜欢看话折子,听戏,尤其是名伶秋三娘唱的那出《棠花香》,好像她自个儿就是故事的主人。可惜,这些年她很少出来唱了,多是用攒下的银钱做些买卖营生。
齐彦铭看她不为所动,有些无措,到底是经验少,不知怎么讨好她。马车到地方停下,齐彦铭先下去,再扶赵爰清下车。
南面的集市比东面还繁华些,赵爰清好奇地四处打量。齐彦铭装着看路,私下偷偷瞟她,见她朝面人上多瞧了几眼,立刻带她去了摊位。
“咱们公子想买个面人给夫人,你这有什么花样,能不能给公子介绍一下?”毕竟是当朝天子,陆忠实在想象不出,齐彦铭和做面人的小贩一道商谈的画面。作为尽忠职守的跟班,立刻一时间挺身而出。
齐彦铭本想趁此表现一二,刚准备冷眼瞪下陆忠,但在听到夫人二字后,顿时舒心片刻,颇有心旷神怡之感,也就由着他商谈。
“公子爷您瞧,我这儿什么花样都有,十二生肖,八仙过海,您只要想得出啊,我就能捏得出。”那小贩一瞧是个带着女眷的贵公子,当下打起算盘,“夫人要是喜欢,我还能照着夫人的样子捏一个。”
“不……”被“夫人”的赵爰清还没说个不字,就被陆忠急急打断了,“夫人挑一只喜欢的?”说着还用眼神冲她示意。乖乖,这要是拒绝了陛下,之后的场面可真是可怕。
赵爰清虽看不透齐彦铭的心思,但仍对他这一世的怪脾气有一两分了解,思量下,反正齐彦铭银钱无虞,拿着便拿着,“我看这只老虎捏得好,要不就这个?”
险些被拒的齐彦铭总算神色稍缓,“你喜欢这只?那就拿上,还有想要的吗?”
“没了。”赵爰清摇摇头,陆忠拿了捏成的老虎,“夫人一会还要游玩,手里怕是放不下,小的替您拿着吧。”
“好。”赵爰清点点头,齐彦铭却突然按着她坐到摊前的椅子上,“照着她的样子捏一个。”
“公子……不必了。”赵爰清拼命寻着借口,“这泥人捏起来费时间,晚了酒楼人多,怕还要等呢。”
“没事,夫人生得清秀,模样也好记。公子带着夫人先去吃饭,过上一会差小厮来取就好。”齐彦铭满意地点点头,陆忠从钱袋里拿出了两倍的银钱,递给笑得开心的小贩。
赵爰清有些不情愿,却不想在外头闹僵,弄得最后收不了场,只能尽量顺着他的性子。
齐彦铭还惦记着上次内监说的,那男子给酒正买了几个小玩意儿。于是,但凡赵爰清目光停留了一会儿的东西,齐彦铭都差陆忠买来,逛了没多久,陆忠手里就抱了一堆玩意儿,转而交给备用跟班王英放到车上。
“夫人,您要个糖人吗?您转一个,转到什么花样,我就给您画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拨了拨桌上的转子,“一般妇人,都喜欢要凤凰,样子最好,图案也大,妇人可以试试手气。”
“给夫人转一个。”陆忠心领神会地递上几个铜板,赵爰清已经被“夫人”,“夫人”叫得,脸皮都厚了。随意拨了拨转子,指针走了两圈,慢慢停下,小小地摆动。相对赵爰清的淡然,齐彦铭有些紧张,最后没停在凤凰那格,而是落到马上,顿生遗憾。
“马到成功,夫人日后定是事事顺利。”小贩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捣捣糖浆。齐彦铭的面色有些不好,赵爰清倒是颇为受用,她那一团糟乱的酿造局要是能按着计划发展,自己也能省些力气,早些回大荣。
小贩熟练地倒着糖浆,在白板上勾画出马的形状轮廓,等差不多画完,糖浆逐渐凝固时,用小铁铲将糖人铲起,“夫人,您的糖人。”
“谢谢。”赵爰清接过,刚准备尝一尝,齐彦铭突然拦着她,“再给她画一个。”
赵爰清有些雾水,迷糊糊地望向一脸绝决的齐彦铭,“公子,这个挺好的,咱们不还要去酒楼吗,晚些人就多了。”
“再画一只。”陆忠连忙掏出几个铜板给小贩,那小贩也是机敏,连忙点头,“夫人,再转一只?”
被逼着再转一次,赵爰清有些无语地将手放上转子,齐彦铭在她耳边沉声道,“仔细点转。”她倒没太在意,随意拨了拨转子,这回是一条龙。
小贩将画好的龙递过来,齐彦铭仗着手长,赶在她之前拿过,“这个给我,你再转一个。”
“……”
赵爰清零零总总转了七回,终是转到了凤凰。齐彦铭阴沉的脸也有转晴的迹象。就是陆忠手下的王英有些可怜,手里拿着五只糖人,吃得满嘴发腻。
好不容易逛到了春日楼,齐彦铭都快把半条街的东西买下来。赵爰清盯着酒楼的名字,狐疑半晌,在齐彦铭的催促下进了门。陆忠抹抹额头,自家陛下有够无聊,想着大人上回去了趟秋月楼,一定要找那店主的死对头开的酒楼吃饭。
“……这些都是本店的招牌菜。”小二长长说了一串,但赵爰清没听仔细,只能推脱,“还是公子来选。”
齐彦铭看出她心不在焉,心里闷了不满,但还是点了一堆菜,末了让他温两壶酒。
“这下头是要表演什么吗?”他们坐在楼上厢房的靠窗处,一侧首,就能清楚看见楼下的戏台。几个小厮正在准备道具物品。
“店家好能耐,竟把秋三娘请到这来唱戏。”陆忠是不会说,陛下觉得在戏园子里听戏,人太多,碍事,这才便宜了店主,“方才和伙计打听了,今晚估计要唱一出《棠梨香》。”
早年,秋三娘凭着《棠梨香》,成为大荣家喻户晓的名伶,接着又去宋、梁、齐搭台表演,红火一时。伴着丝竹阮琴,笛乐笙箫,一个淡施粉黛的青衣女子在欢呼沸腾中缓缓上台。
秋三娘站在台中央,面色哀戚,轻轻的唱腔像静静流淌的河水,慢慢把台下的观众卷进她的故事里,“十年前,贵妃霸道后宫,恃宠生娇,无恶不作。我为保孩儿,无奈依附皇后。”
“皇后多年无子,遂迫使我将孩儿给她为子。”说着用丝绢掩住眼角,形容悲伤,“母子分隔一十三年,岁岁日日,痛煞我心。”
从她唱开第一句话,赵爰清就停下筷子,双手微微发抖,内心从没有像此刻慌乱。
齐彦铭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
脑海中不断回响这句话,越放越大,秋三娘一改忧戚的声音,变得狠厉,“……我誓要将孩儿夺回来。”一字字震耳发聩,可她听不进去。这临时改掉的曲目,是齐彦铭想告诉她什么吗?
回想起那些红色石头和艳丽的衣裳,按着模样捏的面人……
他在间接告诉她,当年的一切,他全都知道?赵爰清强行逼着自己镇定,但愈发慌乱,他莫不是想试探自己?
饶是经过很多场面,早年做宫女时做过错事,战战兢兢地跪在司正司,等候发落。上辈子,偷偷对宫妃下手,同样心惊胆战,却从未有此刻的不安。
台上变了变,多出些人,嘴里的声调她无暇细听,一颗心都在琢磨,到底该如何对付齐彦铭。继续装作一清二白,不知任何前尘往事,还是干脆在桌上把话说开。
“客观,您要的春日酒。”小二将温好的酒倒在碗里,“秋月楼的秋月酒味道辛辣,后劲十足,咱们这儿的春日酒格外温和,兼带调和养身。最适合夫人品茗。”
看见深色的酒坛,赵爰清像溺水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只要再挺一段时间,一段时间就好。等酿造局的宫人学会酿酒,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后,她就能功成身退,回到大荣。
“酒正试试?”齐彦铭看她低头走神,无心听戏,可是不喜欢这出《棠梨香》?
逐渐回过神,赵爰清端起酒碗,小口品抿,看着并无变化。
“小二,我方才听人说,今晚演的是《棠梨香》,怎么突然换了戏本?”陆忠在戏院看过大齐戏班演的《棠梨香》,遂发问道。
“爷您不知道,《棠梨香》虽好,但到底是几年前的老戏本。眼下,京都戏院里最受欢迎的还是这出。”伙计替他们端上点心,“秋三娘的功力好,比好些演过十几回的戏子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