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十两人莫名其妙地和了好,洛央便为了皇上提前秋狩的事宜忙得脚不沾地,连中秋都是在皇上养伤的西暖阁里君臣同乐。红笺里头外头忙日日只能瞧着大人的衣服角偶尔从闲步斋飘过,以为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物件,唬得里头外头的直嚷嚷,玉钩伤好了些,便坐在脚踏上描花样同秭姜唠嗑,偶尔还取笑红笺,恼的红笺恨不得拧她的嘴。
十八的时候,秭姜的腿才转好,成日里要下地。红笺和玉钩拗不过她,便一左一右搀着慢腾腾在院子走,总归没好利索,走上一阵便要搁凳子上歇会。两个人心疼极力劝着莫要频繁地走动,秭姜这才作罢,谢甄便是这个时辰领着六个婆子进了闲步斋。
三个人笑闹着进了屋,就瞧着谢甄指使着两个婆子摆了衣架,将新添的窄衣宽袖礼服小心翼翼地给架了上去,缁衣红锦边镶了金丝银线晃得眼睛生疼;另两个婆子捧了个红漆雕花的托盘,搁着发笄和钗饰,无不华美精致。谢甄站在衣架前将衣裳仔细地理好,瞧着秭姜进了门便笑,衣裙都能摆出个温柔的花,“郡主回来了,这是方才送来的礼服,试试可合身,大了小了的就得赶紧地改。”
这套衣服秭姜试了不下三回,第一回洛央嫌颜色太轻佻,对那裁衣的婆子好一通训;第二回洛央嫌领口开得不庄重,索性换了个裁衣的婆子;第三回又嫌抱腰不够贴身,扔回去教重新做。左右不得他的意,这衣服是甭想穿上她的身。
瞧着忙活得极是热络的人她就兴致缺缺,“乡君有心了,先生不在,待他回来再试也不迟,咱们俩个都是做不得主的。”话扔下,软骨头似的就要往榻上躺。
谢甄也不急,伸手扶着她在檀木的太师椅里坐下笑道,“郡主如此的依赖大人,我这心里好生羡慕。大人传了话,今儿是不回府了,教我来给郡主试试礼服,要是不合身呐,郡主都好生说,我亲自盯着婆子改。”
在洛央立正房夫人前,这谢甄便是府里头的主心骨。里头外头的事情办得井井有条,没有一个敢多嘴不服气的,见了面战战兢兢一声甄夫人,恭恭敬敬行了礼便是当家主母的模样。可谢甄这种完美的人总是招她这种一无是处的小心眼讨厌的,规规矩矩就如同那案头摆着的纲常礼教。
她取了衣服上前来垂着眼候着,温柔似水不急不缓就等着她伸手。秭姜觉得不习惯,谢甄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仙,如今跌落凡间鞍前马后殷殷和顺的小媳妇模样,她都替她委屈。
她极是不愿,还是教红笺和玉钩把她扶起来,谢甄并了两个婆子搭着手把那间华服给她上了身,取了新裁的抱腰,又在妆奁里挑挑拣拣配了流云百福的玉佩,前后打量了一番这才满意地笑道:“郡主便是个有福气的,得老天眷顾的紧,我瞧着这身倒是成了,郡主可觉着哪处不妥?”
秭姜冷笑,便要取了衣服来换,“这都有什么打紧的,不过是一场及笄礼,你瞧着好便成。左右穿出去是你们看着,和我没半点干系。”
谢甄一面收着衣服一面不赞同,“郡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大人日思夜盼如今成了人,大人心里欢喜得很,这及笄礼是半点不得马虎。先头五月便备下了,大人与我都仔仔细细地盯着,到了好时辰可得教郡主风风光光的。”
她有什么不风光的,在京城横着走,半个人影子都没人敢拦着,秭姜坐在太师椅里养着气,笑盈盈的一张脸,“有劳乡君,真是辛苦了。”
谢甄身边的一个婆子附和道,“可不是的,大人和夫人十几年的心血,郡主终于成了人,即便日后郡主有了郎君也得念着大人和夫人的好,仔细地孝敬哟。”
红笺听了直笑,“陶平家的,这话听着可不对。甄姨娘进了洛府的大门,我家姑娘已十一二岁的年纪,琴棋书画、张弓骑马可都是大人亲自教授,左右得了大人的恩惠是不假。你这般说倒是占了甄姨娘的便宜,二十来岁的黄花大姑娘,十几年的心血费在了养郡主身上,这条罪名可大着呢,我家姑娘担待不起。”
话头赶到了这处,谁的脸色都不大好看。秭姜手里一串碧生生的菩提珠子原先在纤细的指间磨得飞快,如今也瞧不着一点动静,倒是啪嗒一声重重地搁在了案几上,眼睛也未抬,眼角却飞上了一抹乖戾,掀起惊涛骇浪,对着陶平家的道:“一大把年岁,脑子也不活泛了,恁的话都能从狗嘴里吐出来,益阳乡君是你的主子,如此羞辱家主还不拖出去打!”
谢甄闻言向前迈了一步挡住陶平家的道了个万福,“我没有约束好下人,没规没矩冒犯到郡主跟前,大喜的日子郡主千万别气伤了身子,后头太子殿下怪罪起来,大人与我都担待不起。”
秭姜觑了她一眼,傲气的美人连道歉的模样都是颐指气使,何曾有知错的想法,“洛府的家事与太子有何干系,合着我连一个下人都不得惩罚么?我不如乡君一般菩萨心肠普渡终生,秭姜是京中的魔障,洛府的霸王,手段毒辣的很。乡君还是让一让,莫要下人的血溅到你的身上,带了腥气的菩萨佛祖可要怪罪的。玉钩,把人拖出去,抽二十鞭子,死了活了就瞧她的造化!”
“好嘞――”玉钩的伤似乎全得了好,拎着瘫软在地的婆子大步去了,外头哭哭喊喊一时都不消停。
谢甄本是娇滴滴的美人,洛央发起脾气的模样倒是学了个十成,规规矩矩地笼着手立在那处,添上了怪异的男人气度,“郡主这又是何必,一个婆子说错了话,知会我一声回去好生教训也不至于发恁大的火气,若是大人回府,谢甄该如何交代?”
她确实该恼的,却只得瞧着他们二人的脸色。洛央宠着她惯着她,半点苦头一点酸都不让她碰着,受了半点委屈全是她的不是。她是他的侍妾,又不是秭姜的婢女,合该看人眼色仰人鼻息?平日里无论跟谁在一处,虽是笑着里头却冷森森的叫人心惊胆颤;如今倒好,那人一天不露个脸,成日里嘱咐这关照那,从宫里回来半步都不肯歇,六月的雨十月的风急匆匆就往闲步斋里跑,面上堆着的笑赶都赶不尽,情意绵绵的不是抱着散步就跟院子里的秋千架上绵绵私语,当她谢甄是什么,没有心思的老妈子么?
秭姜和听了好大笑话似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么个镇定自若的美人也能被她惹出一身的火气,果然是情之一字伤人心肝,“你如何交代是你的事情,难道甄夫人还得劳烦我这个不识好歹的怎么去讨大人的欢心……哦,我说错话了,你也莫气,是怎么维持夫妻情分。这个我是帮不了你的,好歹未出阁,这种事情真做不来。”
谢甄一张娇媚的脸堆了乌沉沉的一团黑云,酝酿着电闪雷鸣的,只怕是下一刻就得劈到始作俑者的脑门上,定教她灰头土脸里外不是人。谢甄勾着唇角,盯着椅子里的人道:“郡主理会错了我的意思,郡主不必讨好便得了大人的欢心。作为过来人也是奉劝郡主一句,日后要是嫁给了太子殿下,这宫闱的秘闻可不差谁家的一条。”
红笺听了脸色骤然难看起来,这未出阁的姑娘哪能得了一盆泼天似的污水,自然瞧不得秭姜受这个气便要发作。秭姜按住了她的手便起了身,“多谢甄夫人良言忠告,甄夫人大可放心。虽逆耳但也是亲身体会,我道是谢家的那位大表兄钟情甄夫人良久……可不就是宫闱秘闻的一条,当初襄王有梦神女无意,原是瞧上了洛府里头的一尊大神,真是可喜可贺……我说你也不要一副吃人的模样,谁还没有个管束不了自己的时候,你说可是?”
谢甄的脸色变了几变,日日在府里头装模作样,如今便是揭下了脸上的那起子伪装,互瞧着短处看着对方的伤口狰狞,乐得拍手称快……她几时变得和深宅的小妇人一般,争风吃醋,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怄上气?左右是个要嫁出去的小女孩,斤斤计较成何体统?
谢甄教人把衣服拾掇齐整了搁在桌子上,鼻子尖高过秭姜的脸,摆了个正儿八经的笑,“是不是便是郡主自己个儿体会,这衣服左右是成了就搁在这吧,若是缺了短了的教人说一声,郡主在这好生备嫁,告辞了!”
红笺恼得七窍生烟,风风火火地就准备冲出去理论,玉钩收拾完了那个婆子净了手进来瞧她这个模样就笑,“谢甄做得一手好打算,挖了个坑就等着你跳,你可倒好自己下去了还得拖着郡主,你那个脑子啊就是石墩做的,死心眼!”
秭姜瞅着两个人直乐,“最近宫里头教你留着心的事如何了?”
玉钩摇了摇头,发钗上的珠子叮当作响,“庞妃不是省油的灯,成日里闹,庞家从上到下都是吃了火药的主,主子过些日子进宫去可得受罪。”
秭姜还未领教到点火就着的庞妃,可有人便生受了打扰。鬓歪钗斜,从男人的怀里露出张泪痕交错通红的脸,中秋里的石榴似的,晶莹剔透的是那白嫩嫩的乳,张开的是带了刀尖的口,出音的腔调都带了几分暧昧,“还不替……本宫将那贱人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