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真时代结束

　　坐在前台的女人尽量使自己不去看那对双胞胎。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自己的名片盒，手指在纸上来回摸索，但泰勒时不时可以看到她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在快速地眨动。她情不自禁地往泰勒他们那边看，他们紧挨着坐在一张沙发上，沙发摆放在她桌子前面的等候区内，坐上去并不舒服。泰勒没有责怪她，她看起来好像和大厦一样疲倦，如果他和他的双胞胎兄弟能为这个可怜巴巴、工作过度劳累的女人带来一丝快乐，那么这就是他们今天做的善事了。如果泰勒早料到今天会有这样一个让别人开心的任务，他和卡梅伦会穿得一模一样，就像他们刚学走路时那样。穿着一身条纹睡衣，戴着童帽出现在哈佛校长的办公室里会显得有些失礼，还是深色运动衣搭配领带看上去更合适一些，可办公室外的接待员似乎不在意他们的穿着。不管她怎样竭力掩饰，她还是在情不自禁地看着他们。再说，现在谁还用名片盒呢？

　　其实，经过上周的事情之后，泰勒不会再抱怨别人的目光。他已经厌倦了被人忽视。首先，福兹海默楼的高级导师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但导师只是把他们的投诉信转交给了广告委员会。然后，广告委员会的系主任也对他们表示同情，他们通读了文克莱沃斯兄弟对马克长达10页的投诉信，可是他们觉得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件事都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马克也亲自回复了他们那封要求终止TheFacebook的邮件。马克坚称，在1月15日与他们最后一次碰面之后，他才开始创建TheFacebook网站。这看似很奇怪，因为他在1月13日就已经注册了TheFacebook的域名。马克还说，他只不过在免费帮同校同学的忙，那只是一种慷慨行为，泰勒他们的网站跟他的完全不同。

　　马克对泰勒和其他伙伴的回复如此强烈，这让他们想直接和马克联系。他们给马克发邮件、打电话，想与他碰面。在某个时刻，马克已经同意了会面，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只想和卡梅伦见面。后来，那个碰面又落空了，他们之间又失去了联系。泰勒觉得这样也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相信马克了。在他看来，马克当着他的面都能撒谎，即使见了面，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他们来到这，相互紧挨着坐在一张沙发上，任由接待员盯着看，沙发好像和马萨诸塞堂一样古老。对泰勒而言，这里的一切都年代久远。马萨诸塞堂建于1720年，是哈佛校园里最古老的建筑，同时也是美国最古老的两座大学建筑之一。大楼的入口与楼垂直，著名的约翰·哈佛的雕像就竖立于此。学校导游经常带领优秀的学生畅游在哈佛校园，他们总是把这个雕像称为“谎言雕像”，因为雕刻在它基座上的话——“约翰·哈佛，哈佛创立者，1638年”实际上是假的，那并不是约翰·哈佛的真正雕像，他也没有创立哈佛，哈佛实际上创立于1636年。即便如此，雕像也常常成为其他常春藤学校学生恶搞的对象。达特茅斯大学的学生在他们的足球队到来之际会在雕像上涂些绿色的东西，耶鲁大学的学生会涂些蓝色的东西，或者在雕像的膝盖上放一个斗牛犬的复制品。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传统，哈佛的学生会在半夜走到雕像旁，在雕像的脚上撒尿，据说这样能得到好运气。

　　泰勒在想他和他的兄弟在经过雕像，进入马萨诸塞堂之前是否应该进行一个撒尿仪式。他们需要好运气。拜访哈佛校长并非易事，但凡能用到的关系，他们都利用了——家庭人脉、坡斯廉俱乐部的关系以及朋友的朋友的关系。现在他们既然坐在那里，在校园最高权力者的办公室外面等候，就很难驱散笼罩在心头的不安。

　　接待员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泰勒差点从沙发上滑下来。那个女人握着听筒，点了点头，然后就朝他们看了一眼。

　　“校长现在要见你们。”

　　她指了指她右侧的一扇门。泰勒深吸一口气，跟着他的兄弟向门口走去。当卡梅伦伸手去握门把手时，泰勒冲那个女人笑了一下，仿佛在默默祈求她祝他们好运。至少，她也冲着他们笑了。

　　校长的办公室比泰勒想象的要小，但装饰精美，展现出了真正的学术风范。一堵墙上摆满了书，大木桌、几张古典式样的边桌和具有东方风情地毯上的小小休憩处上面都摆满了书。泰勒发现桌子上有一台台式电脑。这台电脑意义非凡，这是放在校长办公室里的第一台电脑。哈佛的前任校长尼尔·鲁登斯坦不喜欢电脑，他不允许电脑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现任校长萨默斯能够在技术上领悟电脑的好处是一个好迹象，至少他有可能理解这件待解决的事情。

　　除了电脑，那些古典的边桌也能让泰勒对校长有所了解。桌子上摆放着他孩子的照片，旁边还摆放着萨默斯与比尔·克林顿和阿尔·戈尔的合影，照片上有他们的签名，还用相框装了起来。照片旁边是一张框起来的一美元钞票，上面有萨默斯的亲笔签名，代表着他在1999—2000年担任美国财政部部长的时代。萨默斯本科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之后在哈佛获得了经济学博士学位，后来成了学校历史上最年轻的终身教授之一，年仅28岁。他在华盛顿工作期满之后又回到哈佛，成为哈佛第27任校长。他资历极深，泰勒知道只有萨默斯才有能力介入并解决这件事。

　　当他们走进校长办公室时，萨默斯坐在他桌旁的皮椅上，正在通电话。他的行政助理坐在几英尺外的地方，她是一个非裔美国人，面容和蔼，看上去40多岁，穿着中规中矩的套装，衣服与房间的装饰很协调。她挥手示意他们两个人进去，指着桌子前面的椅子让他们坐下。

　　萨默斯还没挂掉电话，可他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就座。他又小声讲了几分钟电话。泰勒想象着电话的另一端可能是正飞往某个演唱会现场的比尔·克林顿，或者是在森林里怜悯树木的阿尔·戈尔。

　　萨默斯终于挂断电话，他开始打量他们二人。他的脸又短又宽，头发稀疏，下巴短得几乎看不出来。他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在泰勒和卡梅伦的身上来回扫视。

　　萨默斯身体慢慢前倾，他胖乎乎的手在办公桌上摸索着，手指碰到一叠打印纸，他捏住纸的一个角，然后举了起来。泰勒立即就认出那是他和卡梅伦打印出来的长达10页的投诉信，信中详细描述了他们与马克·扎克伯格之间的交流，以及他们往来的各个时间点，从迪维亚发出第一封电子邮件开始，到《哈佛深红报》发表文章报道TheFacebook创立为止。他们为那10页纸做了大量的工作，文克莱沃斯兄弟想尽一切办法来到校长办公室，这十分振奋人心。

　　但萨默斯随后的举动让泰勒和卡梅伦都感到非常吃惊。他没说一句话，只是捏着纸的一个角，举在胸前，仿佛那10页纸一无是处。他向后仰靠在椅子上，把脚搭在桌子上，用厌恶的眼神盯着他们兄弟俩。

　　“你们为什么来这儿？”

　　泰勒咳了一声，脸迅速变红了。他看了一眼那个非裔美国人，她在尽职尽责地记笔记，已经把萨默斯的问题记在了一张空白的条格记录纸上。

　　泰勒把目光移回校长身上。萨默斯的话里明显带有蔑视的语气。泰勒做了个手势，指了指校长手里拿着的那叠纸。泰勒指着他和卡梅伦寄往校长办公室的信件的第一页，简要地介绍了一下他们的情况。

　　写给哈佛校长劳伦斯·萨默斯的一封信

　　亲爱的萨默斯校长：

　　我们（04届卡梅伦·文克莱沃斯、04届迪维亚·纳伦德拉、04届泰勒·文克莱沃斯）给您写信，希望您能会见我们。我们想就最近提交给广告委员会却被拒绝的一项投诉与您谈一谈。我们要投诉一名大二学生，他在与哈佛同学交往时不诚实、不坦率，他的行为违反了行为准则。对此，我们证据充分，学校的学生手册中有如下规定：

　　“学校希望所有学生在与本校其他成员交往的过程中能诚实守信、乐于助人。”

　　我们想简要地给您介绍一下事情的经过。本学年初，我们三个人联系上了这个学生（和我们之前找的学生一样），让他为我们的网站工作。他同意为我们的网站工作，这也开启了我们之间三个月的工作关系。但在这三个月中，这个学生违反了我们之间的协议，我们相信了他的不实陈述，这给我们造成了实质上的损失。他拖延了我们网站的开发进度，同时着手建立自己的网站（thefacebook.com），并与我们的网站展开了不公平的竞争。这一切都是在我们不知情或未经我们同意的情况下进行的。

　　广告委员会认为这件事不在学术及其相关范围之内，但我们坚信这个学生的行为完全违反了艺术与科学学院在1970年4月14日采纳的有关权利和义务的规定，具体如下：

　　“一个人进入大学之后，就意味着加入了一个具有理想化特征的团体，这些特征包括言论自由、探索自由、学术诚信、尊重他人人格以及对有建设性的变化持开放态度。”

　　我们认为您作为学校的领导，应该知晓那些有损行为准则和学校规定的事情。我们认为如果哈佛对此事坐视不管，将在学校内外产生长期的负面影响。因此，我们希望如果您有时间，能尽早安排我们与您见面，并就此事与您交谈。谢谢您。

　　此致

　　敬礼！

　　04届学生卡梅伦·文克莱沃斯

　　04届学生迪维亚·纳伦德拉

　　04届学生泰勒·文克莱沃斯

　　校长沉默了几秒，他至少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假装重读一遍他们的信。泰勒清了下嗓子。

　　“我觉得这件事是不言自明的，是马克偷了我们的想法。”

　　“那你想让我做些什么呢？”萨默斯问。

　　泰勒惊愕地看着校长。他转过头看了下他的兄弟，卡梅伦也目瞪口呆，他张开嘴巴，看着校长的手像钳子一样抓着纸晃来晃去。

　　泰勒眨了下眼睛，心中的愤怒很难驱散惊愕。他指着校长身后的书架，他能清楚地看到这些年的哈佛手册。每位新生在入学时都会得到一本哈佛手册，里面列出了学校全部规章制度，以及管理者应践行的行为准则。

　　“偷窃他人想法的行为违反了学校的规章制度，”泰勒说，随后又根据自己的记忆引用了手册里的一段话，“‘学校希望所有学生在与本校其他成员交往的过程中能诚实守信、乐于助人。所有学生都应尊重个人和大众的所有权，偷窃、挪用、滥用或损害财产及物品将受到纪律处分，行为严重者会被勒令退学。’如果马克闯进我们宿舍拿走我们的电脑，您会把他赶出校门。但是，他做的事比这严重得多。他夺取了我们的想法和工作成果，学校应该介入这件事，坚守哈佛的道德准则。”

　　萨默斯叹了口气，把那10页纸扔到桌子上。泰勒看着它们落在一堆颜色鲜亮的魔术球旁边。传闻那些球是前任校长留给他的，因为校长要像变魔术一样灵活巧妙地解决人、事、项目和问题。泰勒可以从萨默斯脸上的表情看出，他和他的兄弟将被巧妙地打发出这个房间。

　　“我看过你们的投诉，也看过马克的回复，我认为这件事与学校无关。”萨默斯说。

　　“不是有道德准则吗？”卡梅伦插了句话，一时忘记了他们面对的是校长，只知道面前这个胖乎乎、态度轻蔑的男人对他们付出的所有努力胡说八道。“不是有道德准则吗？如果不对事情进行评判，那道德准则有什么用？”

　　萨默斯摇了摇头，他的面颊也随着这个动作左右晃动，就像风暴中泛起的波纹一样。

　　“你只是与学校在道德准则方面达成共识，可并没有与同学达成协议。这是你们几个人和马克·扎克伯格之间的事。”

　　泰勒瘫在座位上。他觉得自己被校长、这个体制和这所学校背叛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哈佛大学的一员，是这个高尚、有秩序的世界的一员。而眼下这位名义上的校长告诉他团体是不存在的，极客应该自己管自己。马克入侵了这个系统，但这不是萨默斯的问题。

　　“但学校有义务维护行为准则——”

　　“学校没有能力解决这样的问题。这是学生之间的技术纠葛。”萨默斯说道。

　　“那您建议我们怎么做？”泰勒失落地问道。

　　萨默斯耸了耸肩。他的肩膀圆润，看起来像是衬衫里塞了两个被捕的猎物。从他的沉默可以看出，他真的不在乎泰勒和卡梅伦如何解决这件事。

　　“和他一起解决，或者通过其他方式解决，比如法律途径。”

　　泰勒知道他在暗示什么。要么和马克当面谈谈——但这根本没有用，马克非常愿意当着他们的面撒谎；要么起诉他，但这似乎是一个更让人讨厌的选择。

　　这真的令人沮丧。学校校长让他们自行解决这个问题，管理层也对此置之不理。TheFacebook在校园里广受欢迎，马克的名气变得越来越大，网站的人气也在日益增长。从根本上讲，校长认可了马克的成功。

　　也许萨默斯真心认为文克莱沃斯兄弟没必要投诉这个孩子。他可能相信了马克写的东西——两个网站差别很大，文克莱沃斯兄弟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网站没先上线而感到生气。也许萨默斯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

　　萨默斯挥手示意他们离开，泰勒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泰勒意识到，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找马克。但当他带着他的兄弟走出校长办公室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那个胖乎乎的男人又走到电话旁。泰勒知道自己会将此刻铭记于心，因为他强烈地感觉到此刻意味着他天真时代的结束。

　　对泰勒·文克莱沃斯来说，不论对错，马克就是盗用了他们的想法并将其据为己有。

　　如果在哈佛可以我行我素，那么马克·扎克伯格就能侥幸逃脱。